《爱尔兰人》:斯科塞斯用平静小调谱出黑帮史诗的挽歌
看《爱尔兰人》前,你可能会以为这世界不需要新的黑帮电影了,就算是黑帮电影大祭司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拍的也一样。
长达210分钟的电影时长更是一个巨大的观影门槛,给一众两小时就坐立难安的观众带来了极大挑战。然而,这也是电影《爱尔兰人》成功的关键元素。因为长,所以能将跨越世纪的故事刻画完整;因为长,所以能将极其复杂的深度剖析完全,也因为足够长,才能成就堪称忧郁的黑帮史诗,像一曲小调,很平静,却很宏远。
《爱尔兰人》剧照。
用“平静”的口吻将黑帮杀手回忆录真实呈现
美国FBI手里有张著名的黑手党名单,里面一长串的意裔罪犯里有两个非意大利人的名字分外惹眼,其中之一便是“爱尔兰人”法兰克·希兰。
查理斯·勃兰特的纪实文学《听说你刷房子了》就聚焦了“爱尔兰人”。整个回忆录以一个冷酷平静的口吻赋予“罪恶的快感”这一术语新的内涵,把每次效力犯罪家族的杀人故事都讲得不动声色,难得的既无自怜也无自大。
耗时十年,大导演马丁·斯科塞斯集结罗伯特·德尼罗、阿尔·帕西诺和乔·佩西三位元老,大规模使用新潮的减龄技术,讲述了上世纪50年代开始关于美国黑帮与工会组织及政府之间极其复杂却又极具戏剧张力的故事,将吉米·霍法失踪案真相的一个版本真实呈现。影片穿梭在三条不同时空线,看见法兰克的崛起、黑道与政治势力的纠缠不清、以及面对利益与生存冲突时的必要抉择。
《听说你刷房子了》原著封面。
在原著里,“听说你刷房子了” 即来自吉米·霍法对法兰克·希兰说的一句黑话,“刷房子”暗指杀人时溅在墙上的鲜血。而在《爱尔兰人》里,电影开篇便是老人院中,垂垂老矣的法兰克诉说自己的一生:“我曾经以为‘刷房子’只是单纯的油漆房子而已。”紧接着画面带到被枪杀者的鲜血喷溅在墙壁上,就像泼油漆似的,醒目骇人。
这座“房子”,装满了一个黑手党徒的回忆。
全片下来,镜头画面写实、场景氛围冰冷、揭开真相的过程丑陋、整个观影感觉让人不敢直视但又不得不目不转睛,一如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不可饶恕》在致敬西部片同时终结了西部片,马丁·斯科塞斯则用《爱尔兰人》终结了黑帮片神话,用小调谱出类型史诗的无声挽歌。
用“平静”的解构将黑帮类型片元素一一重塑
与前作《好家伙》和《赌城风云》极为相似的是,三者都不约而同地用前半场的意气风发来对比后半场抵不住时代的变迁与时间的摧残,曾经的叱吒风云,最终也只剩下幸存者难以忘怀的回忆与悔恨。
可《爱尔兰人》在诸如男性情谊、纸醉金迷、谋杀与背叛、道义与家庭等类型常见元素之外,更多的是在熟悉的脉络中,一步步解构黑帮电影的神话,呈现出犯罪生涯最丑陋与无趣的一面。
你以为过往的虐待、枪林弹雨和埋尸让人心跳加速,这次杀人不过像是缴停车费一样短促无趣;你以为黑手党和犯罪组织是一种身份认同,但事实上,这不过是上班打卡一样的普通;你以为黑帮总是夜夜笙歌,有名车有美人有香槟有大餐,其实犯罪不过是一种糊口的经济活动,和开卡车修水电没什么两样;至于什么为你出生入死的友情道义,也终究只是虚有其表的谎话连篇。
友情道义只是谎话连篇。
它是黑帮类型片不假,可却没有以往我们所见的黑帮片里的血腥暴力动作追逐。相反,它很平静,像一汪大海,清澈的海水卸去了对于黑帮印象里的脂粉,平静的海面镜像出底色的不堪,而无边无际的汪洋则在最后慢慢将一切真相都悄声无息地吞噬。
片中多次提及真实事件,恰到好处地呼应电影尾声。法兰克的小女儿对他说:“爸,你完全不懂我们当时过的生活,我们有问题不能找你,因为你只会那样处理,不能找你保护我们,因为你会做出很恐怖的事。”法兰克一脸忧伤地说:“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看你们受伤。”
一语中的。
这是《爱尔兰人》最根本的精髓——影射美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精神,而所谓托辞永远的千篇一律:“我只是不想看你们受伤”。行将就木的法兰克,还是不敢真实地面对他犯下的错,依然选择把罪大恶极的秘密藏在心里。而另一方面,也表达出《爱尔兰人》隐藏的哲思——没有真正的反省,就没有解脱与救赎的可能性。
比起任何犯罪电影的结局,《爱尔兰人》最后的镜头,可以说是画下了黑帮片类型最沉重又让人满足的句点。平静得像从未发生过一般,可留下的,却是足够撼动历史与现在甚至影响未来的黑帮史诗,结果,足够触目惊心。
用“平静”的控制将黑帮电影的面具全数剥去
历时90天的前置筹备后,《爱尔兰人》从2017年8月开拍,总共拍摄了108天。电影有209个场景,117个拍摄地点,比起越到后面越显得跌跌撞撞的《沉默》,以及虽然迷人但总归少了点新意的《华尔街之狼》,《爱尔兰人》步调虽慢,却不会显得拖泥带水,每一帧镜头、每一个构图,每一次高潮甚至前后铺陈的大小反高潮,皆拿捏得恰到好处。精致的画面带领观众重回金箔背后的真实世界,绝对对得起1.59亿美元的制作费。
剧照,对演员的年轻化塑造投入不菲。
除此之外,《爱尔兰人》有传奇演员阵容的加持,可至高点的光环却也要悉数归结在导演马丁·斯科塞斯对于角色的熟稔,以及对演员的调教上。当解析主角法兰克开场心境——“当所有闪光灯与荣景消失了,还剩下些什么”的时候,马丁·斯科塞斯认为法兰克曾不可一世,当繁华落尽,坐在养老院时,“算是找回了失去的灵魂”。
于是,他让罗伯特·德尼罗演出一种有层次有维度的低调持重,晚年一通电话那么的轻描淡写,便塑造了一种油然而生的不寒而栗。他让阿尔·帕西诺略略收敛近二十年来愈显过火的大吼大叫,去肆意张扬,去放飞自我,演活了有群众魅力可也自以为是的霍法。
在《爱尔兰人》里,最精彩的角色要数乔·佩西饰演的罗素·布法利诺。没有人能比此人更能代表本片的灵魂——他说话轻声细语,行为低调内敛,看似温和的脾气却隐藏不住内心的算计与若无其事的冷漠,在画面上的每一分钟皆像自带光环一般,十分亮眼。
导演在现场调教演员。
当然,马丁·斯科塞斯最为拿手的还是那个助《出租车司机》一举拿下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完美掌控观众情绪起伏的能力。《爱尔兰人》单纯利用旁白推动剧情,黑道与政治内斗/寻仇/权力更迭/信任崩盘等情节,就不带情感地剥去了黑帮电影的面具,直到最后什么都不剩。能看到的,只有用谎言当拐杖、用结党营私代步,实际上衰老软弱一无所有的苍白人性。
当站在黑帮电影的分界点,电影历史的洪流让大多黑帮电影不过分为了标榜兄弟义气与歹路不能行这两个主题,但有的时候还是脱离不了“美化”。可直到这部《爱尔兰人》,我们才知道,“义气”是看对象给的。你能维护我的利益,我就给你义气,你要是挡我利益,那义气都是放屁。
一场所谓江湖事,最终讲的还是江湖人。这是黑帮片一个全新的起点,也是最好的拐点。用最低调的平静,像一曲小调般轻柔又厚重,低吟出一个时代、一介人物起落纷繁的人生史诗。(秋小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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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王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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