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全球最大的国家石油公司正在中国下一盘大棋

　　沙特阿美石油公司（Saudi Aramco）最近成了中国石油石化行业热议的对象，原因是该公司在3月26日和27日连续与中国同行签订了数百亿元人民币的大生意，同时还与广东省签订了合作谅解备忘录（MOU）。这应该是三年大疫之后，中国迎来的首次大规模外国投资，也是近十年我国下游石油石化产业最大的国际合作项目之一。

　　沙特阿美（下称“阿美石油公司”）如此大手笔，引人侧目。阿美石油公司意欲何为？该公司究竟在中国下一盘怎样的大棋？

　　于沙特阿美石油公司而言，1988年是个分水岭。1988年之前，是百分之百阿美石油的时代，实际上是美国石油公司掌控沙特石油工业的时期；1988年，沙特政府通过“爬行式赎买”，实现了对阿美公司100%的国有化，自那以后，阿美公司转变为沙特阿美公司，成就了世界上最大的国家石油公司，直到现在。

　　自1933年美国加州石油公司（雪佛龙公司的前身）进入沙特找油开始，直到进入21世纪，这前后的大约80年中，阿美和沙特阿美经历了从国际石油公司到国家石油公司再到国际石油公司的“凤凰涅槃”：

　　1933年：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公司（Socal，后来称为雪佛龙，Chevron）获得了石油国王颁发的“特许权”，可以勘探沙特阿拉伯的东部地区。Socal为此特地注册成立了加利福尼亚阿拉伯标准石油公司（Casoc）。

　　1936年：美国德克萨斯石油公司（即后来的“德士古石油”，Texaco）获得了Casoc 50％的所有权。

　　1938年：在今天沙特东部省达兰（Dhahran）附近的达曼圆顶（Dammam Dome）上发现了石油，拉开了沙特石油工业大发展的序幕。至今，达曼依然是全球最著名的石油城市之一，其声望堪比休斯顿。

　　1945年：沙特境内第一座大型炼厂——Ras-Tamura炼油厂开工建设。R炼厂主要的装置有32.5万桶/日的常减压装置、22.5万桶/日的凝析油分离装置、5万桶/日的加氢裂化装置、10.7万桶/日的连续重整以及6万桶/日的减粘装置。直到现在，该炼厂的加工能力依然保持在55万桶/日的高水平。

　　1948年：新泽西州标准石油公司（后来的埃克森公司）和Socony-Vacuum公司（真空石油公司，又叫纽约标准石油公司，后来的美孚公司）获得了阿美公司的部分所有权。至此，阿美石油公司的股份由四家美国石油巨头持有，分别是雪佛龙（30%）、德士古（30%）、埃克森（30%）和美孚（10%）。

　　1988年：阿美公司成为沙特100%的国有公司，并更名为沙特阿拉伯石油公司（Saudi Aramco）。

　　1993年：沙特阿美公司接管了沙特阿拉伯营销和精炼公司（Samarec），这样，沙特阿美成为一家上下游一体化的石油公司。

　　1998年：沙特阿美公司、壳牌和德士古公司三方合资成立了Motiva Enterprises LLC，这是一家位于美国东部和南部的炼油和营销业务。标志着沙特阿美开始走出国门实施跨国经营。

　　进入21世纪，阿美石油公司陆续在东亚（如韩国和中国）、南亚（如印度）、东南亚（如马来西亚）和北美等地区布局下游产业，打造若干海外合资公司，以期建立起匹配其强大上游生产和出口能力的下游炼油化工消费市场。

　　发展到今天，沙特阿美已成为一家全球一体化能源和化工品企业，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石油公司，也是世界领先的综合能源和化学品公司之一。其市值目前已达到1.88万亿美元。

　　据报道，当日阿美石油公司联手中国北方工业集团（NORINCO）、盘锦鑫诚实业集团签署协议，计划在辽宁盘锦建设一座大型炼油化工一体化联合装置。而华锦阿美石化有限公司就是沙特阿美、中国北方工业集团与盘锦鑫诚实业集团共同出资设立的合资公司（华锦阿美石油化工公司（HAPCO）），三方持股比例分别为30%、51%和19%。合资公司包括一座日加工能力为30万桶的炼油厂和一座年产165万吨乙烯和200万吨对二甲苯的化工厂。这一精细化工及原料工程项目总投资837亿元。

　　在获得所需的行政批准后，项目将于2023年第二季度开工建设，预计在2026年投入全面运营。三方协议规定，阿美石油公司将为合资公司供应不超过21万桶/日（占合资公司加工能力的70%）的原油。

　　阿美石油下游部门执行副总裁Mohammed Y. Al Qahtani说：这一重要项目将支持中国日益增长的燃料和化工产品的需求。它也代表了我们在中国和更广泛地区正在进行的下游扩张战略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中国是全球石化需求的一个日益重要的驱动力。

　　中国北方工业集团副总经理邹文超说：这个大型炼油和石化综合项目是集团落实和实现高质量共建 一带一路 ，促进产业结构调整升级，推动石油石化行业做强做优做大的重点项目。这将为深化中沙两国经贸合作，实现共同发展和繁荣发挥重要作用。

　　盘锦鑫诚实业集团董事长贾飞说：该项目对于盘锦推动减油增化、减油增特，加强炼油和化工行业的整合具有重要意义。它是盘锦谋求加快发展成为国家重要的石油化工和精细化工产业基地的一个标志性项目。

　　当日，沙特阿美签署最终协议，拟以246亿人民币(约折合36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中国深交所上市企业荣盛石化股份有限公10%的股权。以荣盛石化股票截至3月27日的收盘价估算，收购价格溢价近90%，这也导致荣盛石化的股票连续三日涨停。本次交易将显著拓展阿美石油公司在华下游领域相关业务。根据协议，沙特阿美将向浙江石化（ZPC，荣盛拥有浙江石化50%的股份）这一中国最大的炼油化工一体化联合装置供应48万桶/日原油。此次收购交易是沙特阿美全资子公司——阿美海外有限公司负责完成的。

　　其实，2022年至今，沙特阿美一直是荣盛石化最大的原油供应商。去年荣盛石化基于现有的原油采购协议，向沙特阿美及其关联方采购了约603亿元的原油，占公司同类交易额的21%。2023年1至2月，公司向沙特阿美及其关联方采购了约90亿元的原油。

　　针对本次合作，Mohammed Y. Al Qahtani表示：这项交易表明阿美石油对中国的长期承诺和对中国石化行业基本面的信心。这是阿美公司在一个关键市场的一项重要收购，支持了我们的增长雄心。它还有望确保向中国最重要的炼油厂之一提供可靠的基本原油供应。

　　荣盛集团董事长李水荣先生表示：这次战略合作将把我们的长期友谊和互信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并为世界石油化工行业高质量发展的光明前景铺平道路。我相信，阿美石油公司的参与将极大推动荣盛实施其石化增长战略。

　　回顾过去十年阿美石油公司在中国的硬足迹（积极布局石化下游产业）和软足迹（频繁约见中国工程领导和大公司高管，并谋求在若干高端平台和媒体上发言发声，比如，阿美公司CEO阿敏纳瑟尔在2021年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上表态：“保障中国的能源安全是沙特阿美公司未来50年最重要的战略目标”。），我们不难发现，阿美公司正在中国下一盘大棋。

　　第一，阿美石油公司主动将与中国同行的关系由“贸易型”合作关系转变为“贸易+投资”的“双保险”关系。我们知道，阿美石油公司是沙特唯一一家国家石油公司，是沙特石油生产、出口的掌控者。所以，沙特向中国出口石油，实际上是阿美石油公司与中国原油进口商之间的交易。一直以来，中沙石油合作主要以贸易为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简单干脆。沙特也一直是中国最大或第二大原油出口国，近年来每年向中国出口原油8000万吨以上。但这种单一的合作形式可能让双方都不满意，特别是中国市场成为全球最大的石油和天然气进口市场之后，作为全球最大的出口商，必须深度绑定中国市场，以稳定其出口。而相互投资，深度参与对方的核心资产和生产运营管理，成为双方深度合作的不二选择。我国企业投资沙特石油化工市场的最大项目当属中石化在沙特参与投资建设和运营的延布炼厂，加工能力40万桶/日。但与阿美石油公司系统布局中国下游市场相比，中国同行在沙特等中东产油国、出口国的布局还远远不够。

　　第二，在能源转型加速和全球油气市场转向“买方市场”的时候，深度绑定中国这样的战略买家，是阿美石油公司乃至沙特这个国家的核心利益所在。当下，全球能源转型在加速，石油天然气作为化石能源，其在未来能源结构中的比例将持续走低，全球在不远的将来将迎来油气等化石能源过剩和价值下降的时代；另一方面，随着美国页岩大获成功和实现能源独立，沙特的原油出口方向日趋单一，主要集中的亚太市场，其最大买主就是中国。虽然因乌克兰危机导致欧洲采购沙特原油的量有所上升，但长期而言，亚太市场依然是不二选择。因此，通过联合经营、设立合资公司等方式，锁定中国的战略买家，保持沙特未来的石油出口顺畅和稳中有升的市场份额，就成为沙特和阿美石油公司的战略选择。

　　第三，选择相对灵活的民营企业和中等规模的能源国企，是阿美石油公司灵活策略的体现。阿美石油公司此次合资合作的对象并非中石油、中石化这样的超级能源央企，而是选择了中国有实力的民企和北方工业这样的中等规模国有能源企业，背后也看出阿美石油公司的策略灵活性以及对中国石油化工市场格局（民营企业将进一步做大）的精准把控。

　　当然，如果我们深究阿美石油公司上述动作的源头，可能源于2022年底，中国与沙特双方签署的《中沙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协议》。2022年12月，中国与沙特、海合会、阿拉伯国家分别举行了元首峰会，特别是中沙元首双边会谈，将两国关系推进至一个新的高度。近年来中沙沟通交往的层级与亲密程度不断提高。2016年中国国家元首访沙期间，中沙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2022年12月的元首峰会上，中沙两国共同签署《中沙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协议》，这是中国与中东国家之间由元首签署的首份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协议。双方同意每两年在两国轮流举行一次元首会晤，并将中沙高级别联合委员会牵头人级别提升至总理级。每两年举行一次元首会晤，这在我国双边关系史上尚不多见。

　　元首外交驱动和未来中国经济更多需要依靠民营企业的现实，为阿美石油公司大胆在中国投资下游石化产业并押注民营企业提供了保障。

　　投资和贸易是双向的。在“一带一路”倡议实施十周年的重要时刻，也希望中国企业在沙特和中东的投资与贸易能取得新的突破，尽早带来重磅消息。

　　最后，再弱弱地说一句，目前，我国下游炼油产能已接近9.3亿吨，而我们的年油品消费能力在7亿吨左右，炼油产能过剩问题凸显。而且，炼化行业是碳排放的大户，随着阿美石油公司这样的“巨无霸”积极布局我国下游市场，中国炼油产能将很快突破十亿吨，新建产能设施的二氧化碳排放将持续数十年。这与我国推动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是否相向而行？这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