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美元”是怎么来的？

　　“石油美元”是新闻报道中常见的一个词。同时，也能见到类似美元霸权、美国操控世界石油交易等概念。那么，这些概念都是真的吗？“石油美元”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石油”和“美元”这两个字会联成一个词？这个词是怎么来的？

　　美元早就有了，但石油美元的历史并不长，1970年代石油危机以后才出现。石油美元并不是市场竞争和自发演变的产物，而是上精心设计的结果。事实上，石油美元是美国一个非常成功的大战略。当然，就像所有大战略一样，石油美元的后果也是多方面的——其中很多超出了美国当初的设计。

　　二战结束以后，美国牵头，搞了一个“布雷顿森林体系”。约定35美元折合一盎司黄金（28克左右）。其他国家的货币，按照固定汇率和美元挂钩，上下浮动不超过1%；

　　美国这样做，实际是在对其他国家做出一个承诺：你们随时可以拿美元找我换黄金，35美元换一盎司黄金，愿意换多少就换多少。我这里黄金多得是。美元基本就等于黄金。大家使用美元，也就和使用黄金差不多。

　　当然，美国也是无利不起早。布雷顿森林体系最大的赢家，就是美国。国际贸易使用哪个国家的货币，那个国家会有很多好处。什么生意，也不如发行货币这个生意好。大家都用你的货币，你印钱，就等于有钱。

　　如果美元一直很坚挺，大家对美元的信心很足，当然一切都好。大家继续花美元做贸易，没必要换成黄金。问题在于，到了1970年代，美元渐渐不那么坚挺了。大家对美元的信心动摇了。有些国家就拿着赚来的美元去找美国换黄金。

　　开始，美国还按照约定给人家换，把一堆堆黄金规规矩矩给了人家；换得多了，美国人心里就慌了。这样一直换下去，不成啊。把自己的真金白银给别人，换回纸票子，这不是冒傻气么！

　　到了1971年8月，美国人终于翻脸，掀了桌子，撕毁承诺，不再允许别国拿美元来换黄金了。美元和黄金脱钩，布雷顿森林体系也就散摊儿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本来就让世界各国乱成一团，国际贸易今后用什么货币，大家正在探索尝试中。中东又出了大事。

　　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在美国大力支持下，以色列在战场上把阿拉伯国家打得溃不成军。阿拉伯那些产油国战场上打不赢，打算转而使用“石油武器”，治治美国等西方国家。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决定大幅上涨油价。一时间，美国国内汽油价格飞涨，供应紧张。美国这个“车轮上的国家”遇到了大麻烦。而且，石油涨价，美元更加疲软，连带着美国和西方国家经济都出了大问题。

　　1974年7月，美国财政部长西蒙秘密访问最大的产油国沙特阿拉伯。西蒙此行，就是要和沙特谈判“石油美元”的事情。

　　当时，美国关注的问题是：油价怎么办？美元怎么办？而沙特关注的问题是：面对咄咄逼人的以色列，以及美国等西方国家对以色列的支持，沙特的怎么办？沙特王室的权力地位怎么办？

　　当然，美国是不可能放弃以色列的。犹太人在美国政界、商界势力巨大。美国放弃以色列，上等于自残。这事，没得商量。但美国人向沙特人提出了其他很有吸引力的报价。

　　美国人开出的价码是：美国向沙特提供大量，帮助沙特训练军队，同时保障以色列不会来找沙特的麻烦。美国人还保证，大力支持沙特王室，确保他们的权力地位不动摇。

　　所以，我们后来看到，虽然美国人到处高唱，但他们却对沙特的种种“中世纪行径”视若无睹，从来不会因此批评沙特王室，更不会要求沙特做出“化改革”。前几年的“卡舒吉事件”，证据确凿，无可抵赖。换成别国，美国早就大声谴责、严厉批评甚至动用种种制裁了，但既然是沙特王子干的，那么，美国只当作没看见。

　　美国为沙特做这么多，作为交换条件，美国要求沙特：第一，用美元作为石油贸易的唯一结算货币。这就把西德马克、日元（德国、日本都是石油的大买家）等货币排除在外了。第二，沙特赚到的大笔美元，用来购买美国国债。

　　有人可能会觉得，美国人这也太欺负沙特人了吧。哦，你们用美元从沙特人那里买来石油，沙特人再拿美元来买美国国债。合着，石油和钱，都归美国了。美国两头赚，沙特人就落下一笔账。

　　1973年，阿拉伯幅提升油价以后，美元滚滚而来，比之前低油价时要多得多。对我们个人来说，钱多了，是好事。但对国家来说，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我们都听说过阿拉伯富豪花天酒地一掷千金的生活，几百万一辆的汽车、黄金装饰的私人飞机、超级豪华的私人游艇，等等。看上去令人目眩神迷，其实，买这些消费品，花不了多少钱。远远不足以消耗滚滚而来的美元。

　　当时有个阿拉伯王子异想天开，提出个计划，派船从南极拖个冰山到阿拉伯地区，缓解淡水资源紧缺。对此，的评价是：这倒是花掉阿拉伯国家堆积在西方银行中那些巨额美元的好办法。

　　石油涨价后产油国赚到的美元，实在太多了，根本不可能靠消费去花掉。伊朗人用这钱从西方国家大量购买工业成套设备，打造本国的工业体系。这是个正经办法，但沙特没法这么干。沙特人口比伊朗少得多，各方面的基础条件也差得多。光有钱，实现不了工业化。

　　因此，怎么使用这些美元，就成了大难题。只是存在西方国家银行里吃利息，收入未免太低。比较之下，购买收益更高的美国国债，是这些巨额资金很好的出路。让沙特购买美国国债，并不算美国欺负人。

　　实际上，同样的问题，我们中国后来也遇到了。通过外贸，我们积累了数以万亿的美元。怎么花这些美元，也成了大难题。

　　去市场上买东西吧。这些钱太多，等于是去哄抬物价，一定是买什么、什么贵。就好比你拿着一亿元来到某个社区菜市场，必须把这一亿元都花在这个菜市场，那结果只能是土豆白菜价格都涨到天上去。

　　可见，用卖石油赚来的美元购买美国国债，沙特人不难接受。关键是沙特人要同意石油贸易只用美元，而不用西德马克、日元等其他货币。

　　谈判很艰难。不过最终达成了协议。具体的协议条款至今保密，没有公开。但美国人的主要目的达到了：沙特的石油贸易只用美元结算；沙特用这些美元购买美国国债；美国给沙特国家及沙特王室提供军事、、经济上的全方位保护和支持。

　　沙特是当时最大的产油国，而且是阿拉伯国家的“领头羊”。在沙特的带领下，其他产油国也跟着用美元结算，然后去购买美国国债。石油是基础能源，是重中之重。石油用美元结算，带动着其他大宗商品也都用美元结算了。

　　首先，石油和多种大宗商品的国际贸易都用美元结算，这就意味着世界对美元有持续的巨额需求。不管美国人印出多少美元，都不愁没有去处，都不用担心这些美元停留在美国国内，引发物价上涨。

　　其次，国际贸易用美元结算，且基本上只用美元结算，美国就掌握了最大的国际金融权力。SWIFT（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成了美国直接控制的金融工具。把某国踢出SWIFT，无异于将其赶出国际贸易。美国有了“金融大杀器”。俄乌战争爆发后，美国就对用了这一招。

　　第三，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美元和黄金脱钩，成了“无锚货币”。本来，这会大大阻碍其他国家对美元的信任，但石油美元诞生以后，美元又有了“实物锚”，那就是石油。美元又成了国际最通行的货币。美国又可以向各国征收“铸币税”了。很大程度上可以说，美国又变相恢复了对他们非常有利的布雷顿森林体系。

　　第四，美元成了国际贸易的通行货币和计价单位以后，石油和其他大宗商品的涨价，对美国的影响，就要比对其他国家的影响小多了。说到底，美国可以自己印钱自己花，其他国家，可没有这种“先天优势”。

　　第六，通过石油美元的操作，石油从此有了金融性，成了金融品。由于这种金融品用美元计价，美国就成了操纵这种石油金融品的“大玩家”。从那时开始，石油期货、金融衍生品等等玩法，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美国金融界赚钱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多。

　　但是，甘蔗没有两头儿甜的。凡事有利就有弊。石油美元对美国来说，也有弊端，不过，这种弊端，很多年以后才看出来。

　　想想看，只要印出美元，就能买到石油和其他各种商品；而且，花出去的钱，转一圈，还会以出售美国国债等方式返回来，让美国人接着花。有这种“不劳而获”的生活方式，谁还会再去辛辛苦苦地干活儿呢？

　　而且，和这种金融收益相比，任何制造业只能望尘兴叹自叹不如。既然如此，大家都去做金融好了。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包括通用电气、波音这样的美国制造业的“明珠”级企业，都转向了金融业，甚至按收入占比来说，已经变成了“准银行”。美国的制造业，大量转移到其他国家。石油美元是美国经济整体脱实向虚的内在原因。

　　当然，不是说什么活儿都不用干了。有一样活儿不但要继续干，还要大干特干，那就是研发、制造武器和打仗。充当沙特等产油国的“保护者”，是要靠压倒性的军事实力的。因此，就算冷战结束了，苏联解体了，美国也务必要继续扩军备战，到处炫耀武力。镖局师傅能不练武吗？美国必须扮演好“保护者”的角色，才能继续让石油美元长久存续下去。

　　在美国人的设计中，石油美元意味着美元在全世界流通，而不是停留在美国国内。这样，就不用担心增发的美元会抬升美国国内的物价。但他们忽略了一点，美元实际上仍然返回了美国国内，只不过是以金融资产的方式。

　　因为美元是国际贸易的通行货币，包括沙特、日本、中国在内的顺差国，赚到巨额美元以后，都是大量购买美国国债，等于是把巨额美元金融化了。这些美元变成了债券、股票以及各种复杂的金融衍生品等等，潮水一般涌入美国金融市场，造就了美国金融的空前大繁荣。加上1980年代起里根政府大幅放松金融管制，华尔街开始了日进斗金的梦幻岁月。

　　这个梦一做就做了四十年，一直到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才猛然惊醒。梦醒后美国人回首这几十年，才发现，这是美国脱实向虚、金融泡沫高涨、国家各方面实力大大衰落的四十年。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一直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在国际上则长期韬光养晦保持低调。这种策略很正确，为我国赢得了几十年稳定发展的外部环境。

　　美国石油美元的整个体系中，至关重要的一点是：美国赢得沙特的支持配合，可不是靠经济力量或市场竞争，而是毫不客气地动用军事、等多方面手段。美国事实上成为沙特的“保护者”。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过程。

　　甚至可以说，这实际上是一场不开火的“战争”。美国凭借军事实力和决心，才打造出石油美元这个重要的战略武器。

　　既然如此，我们想要和美国竞争，也不能“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场“费厄泼赖”式的和平经济竞争。在这种竞争中，经济重要，但军事和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国际社会，公平是表象，弱肉强食才是底层。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沙特等产油国，至今，仍然是“没有自保能力的暴发户”。他们确实需要一个外部强大的保护者。1970年代，美国抓住战略机遇，及时提供了这种保护，换取了产油国的配合和支持，打造出石油美元。

　　了解石油美元是怎么来的，我们就知道，人民币想要打进石油美元的地盘，发挥替代作用，绝不会是个简单的经济竞争过程。我们中国同样要向产油国展示实力，以及提供他们所需安全保护的能力和决心。只有这样，人民币才有可能打破美元对国际贸易的垄断。

　　不久前，沙特曾经放出风来，要在石油贸易中使用人民币结算。这显然是在向中国发出明确的信号。这个信号说白了就是，向中国提出一个严峻问题：我们也知道美国正在走下坡路，但是，如果我们脱离美国的保护，你们中国，能顶上来吗？在这方面，我们能依靠你们中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