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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工张羽的二十三年:是安于现状,还是负重前行?

哈尔滨商业大学 白金鹭 马铭璐/文

2021年08月12日07时30分,位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阳明区机车路55号的牡丹江中车金缘铸业有限公司在烟雨蒙蒙中显得较为冷清,在公司大门的左后方,一辆编号为SY1530的蒸汽机车车头立,作为牡丹江机车工厂曾经辉煌的见证物,静静地躺在空旷的水泥地面上。

穿着灰色工服的张羽走进工厂此时开始了一天的工作。进入厂房,42岁的张羽与上一班的工人进行交接,带上口罩环顾四周,黄色灯光下烟尘弥漫,张羽想起了很久之前夕阳下的牡丹江机车工厂。

“在北京转了一圈”

上个世纪80年代,每至黄昏,牡丹江机车厂总会有一群小孩闹哄哄的围在厂门前等待大人下班,上小学的张羽也是其中一员,他在等待着与母亲一同回到家中吃晚饭。张羽的母亲王秀洁是牡丹江机车工厂的一名铸造工,张羽的外公王书贤带领的铸造班组还曾于1953年被评为“全国劳动先进班组”。

从小生长在牡丹江机车厂中的张羽,长大后自然而然的继承了上一代的职业,1998年7月从技工学校毕业后,进入牡丹江机车工厂铸钢车间。

上世纪90年代的工人作业还是以手工为主,机器只能代替工人解决力所不能及的环节,造型都依靠手工。运转中的碾砂机会扬起大量的灰尘,厂房内遍布着铅粉等可吸入的有毒物质。“我记得头一次进入车间,车间里头漆黑一片,空气中全是黑灰,唯一看到的就是车间里的大灯泡子。”张羽说到。

18岁的张羽被分配到铸造的第一道工序造型,当时牡丹江机车厂是由铁道部下派订单,厂内有Z2520造型机。即便如此,张羽所在的造型环节依然条件差,作业艰苦。

2000年,拿着500块月薪的张羽不甘于现状,在一次工厂的休假中前往北京谋求新的出路。“在北京转了一圈,我学历不高,更好的单位不要我,我又只会铸造,进别的工厂也是干这一行。北方这边的厂子当时也还行,那我不如回我熟悉的地方了。”张羽感慨道,“当时我家里人也都劝我回去,我就当来北京旅游了。”

外面的花花世界在张羽看来远没有东北一个小城市让他感到更加踏实,回到牡丹江机车厂的张羽再没有离开过家乡。

“馒头、花卷、包子一锅出”

2000年9月29日,中车公司与铁道部正式脱钩,牡丹江机车工厂归中央企业工委所属中国北方机车车辆工业集团公司(简称中国北车集团公司)。2002年9月6日,更名为中国北车集团牡丹江机车车辆厂。2007年,28岁的张羽升职为铸造一分厂的造型工锻长。

2009年,中国北车集团牡丹江机车车辆厂对资产和债务处置,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后交由中国北车集团齐齐哈尔铁路车辆有限责任公司(简称齐车公司)管理。被齐车公司收购的牡丹江机车车辆厂迎来了新型的机器与新产品模型,进入全自动化生产,形成完整的机械化、自动化的生产流水线。

齐车公司下发新产品模型期间,升职为工锻长的张羽带领着工锻人员加班加点进行工艺改造升级与新产品调试,试验出最佳模型标准。而新型的机器也比以前的机器造型更精准,旧机器一次只能出一箱同类模型,新型机器一箱能出多种模型。“简单来说,这就好比蒸面食,以前是一次只能出一锅馒头,现在是馒头、花卷、包子一锅出。”张羽解释道。在此条件下,张羽带领的造型工锻最高可以出6炉砂型。

不仅机器相较从前有了提高,原材料也有明显改进,过去造型用的砂是水玻璃砂,需要充足的二氧化碳进行硬化,不能一步到位,现在是自硬砂,砂子3分钟左右会自动固化。

进入2015年6月,中国南车与中国北车正式合并,变更后公司名称为“中国中车股份有限公司”,简称“中国中车”,牡丹江机车车辆厂也更名为现如今的牡丹江中车金缘铸业有限公司。

“我们厂子接订单主要是火车货车厂来买零配件,和其他机车厂生产的产品一起组装成货车,发到大秦线用来运输货物。疫情前还有出口美国、澳大利亚等国家的订单。”张羽说到。

这只是张羽从北京回来后,对厂子效益不错时期的回忆。

“一上手连握法都是错的!”

虽然工厂归属于齐车公司后有所起色,但仍难以跟上行业发展的步伐。直至2020年疫情期间,牡丹江中车金缘铸业有限公司原有外贸合作,因海关停运导致订单大幅度减少,导致张羽所在的铸造一分厂与铸造二分厂、铸造三分厂合并为铸造分厂。目前,仍旧运作的只剩下铸造分厂这一条完整的生产流水线。

“这是工厂今年的第三次开工,7月休息了一个月,8月1号才接到订单,我们前不久才刚上班。”张羽苦笑讲道。疫情期间长时期的停工除了国外订单大幅度减少,国内订单不足以维持工厂运转也是原因之一。

根据《中国运输交通发展》白皮书,截止至2015年年底,铁路主要干线全部实现内燃、电力机车牵引客货运输车辆品种和结构均实现升级换代。2008年京津高铁开通运营,标志着我国铁路开始迈入高铁时代。

“我们的机器目前还达不到高铁所需要的精密铸造的零件生产,只能生产火车货车的基础零配件。机器更新换代太快,刚来厂子的时候还有亚洲最先进的缓冲器,现在我们厂的机器在国内只能勉强算是中等水平了。”张羽提到。

高铁正式运营后,牡丹江中车金缘铸业有限公司由于生产线缩减、生产规模缩小、厂房规模与生产高铁配件所需场地规模不匹配、机器精密度不足、生产工艺相对落后,导致无法承接国内高铁生产订单,国内国外的双重打击造成如今“干一会儿停一会儿”的尴尬局面。

同时,工厂缺乏能为厂子发展注入新鲜血液的高端人才,也对生产造成困扰。工厂资金不足,无法为高端人才提供相应的薪资待遇。普通大学生进厂后,因工厂生产环节“苦脏累”,不愿进入生产一线,十之八九都会弃厂而去。留下来的大学生在生产一线“镀金”后就会被调入相应岗位。

除此以外,一线生产少有现今技工学校毕业的学生,现在的技工学校与张羽曾就读的技工学校在招生方式、培养方式等方面有很大区别。“我以前带过招进来的学生,问他们会不会用压勺,都说会。实际一上手连握法都是错的!一问,他们老师基本上教的都是理论,没有实践过。”张羽说道,“有的学生明知道干这一行要吃苦受累,却坚持不下去,干几天就走了。”

张羽曾经通过全国技工学校招生考试进入齐齐哈尔车辆厂技工学校铸造专业。那时的张羽在技校中是半工半读,一周的理论课和一周的实践课相结合,学校内有对应的机器与工厂,学生生产的产品也可以对外销售。现在的技工学校鲜有半工半读的课程了。

现在齐齐哈尔车辆厂技工学校依旧存在,但已经不向全国对外招生。诸如此类较好的技工学校专门培养对应工厂内的工人与学徒,并在学成后返回对应工厂。培养学生而与工厂无所属或合作关系的技工学校则对外招生,学生毕业后需自主就业。

张羽从学校毕业进厂后,在师傅的带领下学习了一周左右就可以熟练操作并直接上工,“就比如我在学校学的是123,工作让我做的是456。虽然说长得不一样,但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数字,上手就会。”张羽说道。“而现在招进来技师学校的学生三个月也未必能够熟练操作,学的是ABC,工厂用不着”。

“干一会儿歇一会儿”

“干一会儿歇一会儿”的局面不仅让工厂骑虎难下,同时,员工也略感窘迫,不开工的结果就是员工只能拿着城市最低保障金。“我家有4口人,我妈身体不好,媳妇也没工作,孩子还在上学,全家就靠我这点工资,还有我妈的退休金过活。”张羽说到。

由于牡丹江中车金缘铸业有限公司的前身是20世纪四、五十年代的牡丹江机车工厂,期间经历多次改革重组、合并收购,导致厂内员工由原机车工厂工人、齐车公司工人和签订劳务派遣合同的临时工组成。员工薪资计算可分为计时工资和计件工资,张羽的薪资是计时工资。

“有活干的时候,我一个月工资3000多,没活就是最低保障金。”张羽并未说明工资具体数目,但计时工资和计件工资是有区别的,张羽这种计时工收入是和工作时间相关的。“就这么跟你说吧,人家计件撒一万个汗豆子挣得是一万个汗豆子的钱,我不管撒多少汗豆子,也得按工作时间来算。”

张羽的同事也有离开工厂改行或者南迁的,但对张羽来说,上有老下有小,身后一大家子需要这个顶梁柱,南迁谈何容易,“像我这种40多岁的在厂里不算年轻了,体力有些跟不上了,去别的厂子也没人要了。”他说。

在工厂休假期间,张羽自己也不会完全休息,利用休假找一些时间不长、力所能及的零工以补贴家用,同时等待工厂的再次开工。一家三代都没离开工厂,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住的房子还是机车厂盖的。“说实话,我希望这个厂子能好起来,毕竟这么多年了,我离不开这里也舍不得离开了。”

张羽依旧对厂子抱有美好的期望,但是他不希望孩子继续在这行干了,“太累太苦太脏了。”年轻技工青黄不接、疫情冲击订单缩减、人才流失、效益下滑,机器老化……这个与共和国同龄的机车工厂,前路犹未可知。

(图片来源:实地拍摄)

(本文系经观大学生训练营-未来创新计划暨第二届融媒体作品大赛三等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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