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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反科学传统

(图源:IC Photo)

柳展雄/文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西方发生了一系列反科学言行,令人大跌眼镜。

英国荷兰等国,爆发恐慌,谣传5G基站能传播病毒,多地民众焚烧基站保平安。美国前总统特朗普表示病毒没什么可怕的,照射紫外光,体内注射消毒水,能有效治疗新冠肺炎。

医药公司千辛万苦研发出疫苗,找到对抗病毒的正确办法,人民群众还不领情。1月14日,媒体公布的一项民调显示,超过三分之一的美国人拒绝接种新冠疫苗,5%表示不确定。

人们以为,美国人只是单纯的头脑天真、反科学。美国人反过来觉得别人才是天真的,新冠疫情背后暗藏一个大阴谋。在推特上,新冠阴谋论的说法盛行。这些网友神秘兮兮地告诉说,你以为新冠病毒只是简单的流行传染病,那就中了精英阶层的计谋:比尔·盖茨发明了病毒,借此实行人类控制计划。2001年盖茨基金会成立,这个机构表面上充满爱与慈善,暗地里研究各种邪恶计划,企图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盖茨已经在这上面投入了上亿美元,2020年终于项目落地。基金会研制出病毒,消灭一部分人口。这还只是阴谋的第一层,等天下大乱,官方无力应对,盖茨基金会再推广疫苗,这是特殊的疫苗,里面埋藏芯片,注射到人体后,将会定位和控制每一个人,比尔·盖茨完成统治世界的千秋霸业。

比尔·盖茨阴谋论看上去“中二病”满满,美国民间却深信不疑。其实,大可不必惊讶,各类伪科学和阴谋论在西方经久不衰。北美民间三分之一的人,相信政府和制药产业为了利益,合谋向公众隐瞒了癌症解药,这些人还相信外星人最近来过或者已经定居地球。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美国的反科学传统也不是一天形成的。本次新冠肺炎爆发之前,美国民间的反疫苗运动早已如火如荼,四分之一的人相信疫苗导致自闭症,在发达国家里,美国的疫苗接种率处于较低的水平。《专家之死:反智主义的盛行及其影响》深度揭示出,美国人并不是只有科学和理性传统,存在着深远的反智传统。作者托马斯·尼科尔斯(ThomasNichols)不是象牙塔知识分子,他曾担任美国参议院的前助理,纽约卡耐基委员会高级伦理和国际事务顾问,实务经历丰富。

可以说,反智主义是美国人的优良传统了。在所有西方发达国家的民众当中,美国人是唯一一个相信上帝创造人类的。全球GDP排名前34个国家里,达尔文进化论的接受度上,美国排倒数第二,土耳其倒数第一。堂堂科技头号大国美利坚,在这方面沦落到跟土耳其一个段位。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五分之一的美国成年人相信太阳围绕着地球旋转,近年来地平论大肆传播,大批人拒绝认为地球是圆的。

美国人反科学、憎恶专家的现状如何形成,大致有三个解释:

自由派归因于特朗普上台后的右翼民粹主义潮流,这一届美国人民不行。但是欧洲同样有民粹主义,却没导致反科学。法国勒庞、英国脱欧党派,他们并没有宣传“神创论”等言论,民粹归民粹,反智归反智,这是两码事。

第二个说法是美国的宗教传统。西方基督教各国,大部分信仰涣散,欧洲发达地区的年轻人里,仅有20%保持去教堂的习惯,宗教事务几乎淡出政治界。而美国大多数议员表达虔敬上帝之情,历任总统就职都会手按圣经宣誓,目前美国尚未做好接受一个无神论总统的准备。

但是,宗教因素是不是受到高估了呢?信仰虔诚一定阻碍科技发展呢?现代科学是个很大的范畴,下面细分到物理化学数学各个领域,基督教在一些领域,特别敏感,在另外一些领域,就比较无所谓。甚至还有热情鼓励,宇宙大爆炸理论就受到神学界的欢迎,因为接近上帝创世神话。

基督教跟现代科学的交火主要局限于生物学战场,更准确地说与人体相关的研究探索领域。小布什总统任期内,教会人士以人体伦理道德为理由,极力阻挠干细胞研究。美国大众反对达尔文进化论,也是出于“人是上帝创造的”“人体是神圣的”理念。

同样是高科技领域,航天航空受到的阻碍很小,很少有牧师谴责NASA的太空探索。事实上,当年美国进行太空军备竞赛,传统价值观占据主流地位。阿波罗8号进行首次环绕月球飞行,宇航员威廉·安德斯在见证地球升起的时候,朗读起《圣经·创世纪》章节:“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经过现代化历程,基督教不再像中世纪那样敌视科学。

第三个也是流传最广的一个解释,美国教育出了问题,由于学贷负担重、富人走后门,阶级固化愈发严重。美国穷人上不了名牌大学,就连公立中学的质量也越来越差,因此平民大众的知识水平低下。

这个解释表面上很有说服力,但只触及到冰山一角。根据 NPR-PBSNewsHour-Marist的民调,上过大学的人接种疫苗的意愿虽然高,但并未有绝对优势,大约存在三成比例的高学历人群拒绝疫苗。

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反智主义盛行于民主党政治家和自由派(Liberal力薄儒)精英。反疫苗运动的支持者不乏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经济条件富裕的中产人士,运动领袖为小罗伯特·F·肯尼迪(RobertFKennedyJr.),单单肯尼迪这个姓氏,就表明了他的政治面貌。这是民主党的世家大族,诞生多名议员,1960年代约翰·肯尼迪当选总统,深受民众欢迎,小罗伯特正是肯尼迪总统的侄子。

众多文艺界人士摇旗呐喊,宣传疫苗有害论,众所周知,文艺界是民主党的铁杆后援团。金·凯瑞的前女友、好莱坞演员珍妮·麦卡锡(JennyMcCarthy),艺术家拉里·库克和脱口秀主持人奥普拉.温弗瑞都参加了反疫苗运动。有这些社会精英作担保,普通人怎么可能怀疑?几乎三分之一的美国人信了“接种疫苗可能导致自闭症”,而且号召学校停止给孩子们接种疫苗。

1905年,美国最高法院裁决,各个州和市都有权以法律名义要求公民强制接种针对天花、百日咳病等流行病的疫苗。这个时间段,美国百日咳病例数量一度降到8000多例的最低点。2012年百日咳却暴增至4.8万例有20名美国人死于百日咳,其中大多数是新生儿。其他传染病,比如麻疹病例数量在几年内增长了10倍。

疾病的卷土重来多亏了常年的反知识、反专家宣传。在21世纪头十年里,基于个人原因的疫苗豁免政策纷纷出现。不到十年时间里,俄亥俄州的豁免数量增至从前的3倍。

无论是最保守的宗教群体(布鲁克林的正统犹太教徒、俄亥俄州的阿米什人、明尼苏达州的穆斯林),还是世俗主义、进步主义的中产阶级都在放弃免疫。反疫苗运动的一个大本营是文艺界,好莱坞周边地带的社区,放弃免疫的孩子是洛杉矶县平均值的4倍。从马里布到圣莫尼卡,进入玛丽安德尔湾(MarinadelRey),穿过贝弗利山庄到布伦特伍德(Brentwood),形成了一个疫苗空白区。

反疫苗运动能有如此成效,奥普拉功不可没,堪称“头号功臣”。她主持的脱口秀是电视台的王牌节目,25年内收视率数一数二。在全球四千多万观众面前,奥普拉大力宣传疫苗有害论。不仅如此,《奥普拉脱口秀》还推广奇迹神水、顺势疗法等各类伪科学。

一个名叫奥兹的江湖医生是节目的常客,他堂而皇之地坐在台上,兜售“魔力减肥疗法”,一种能快速燃烧脂肪的奇迹药丸。画风跟中国过去电视导购的野鸡医疗保健品营销,差不多。

奥普拉的咖位放到中国,相当于董卿的超级加强版,你能想象董卿在节目里宣传伪科学吗?单纯从本职行业来讲,奥普拉非常优秀,引领大众娱乐文化,她在社会活动方面,也很积极,慷慨解囊,捐助公益慈善事业,2005年《财富》杂志把她誉为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黑人慈善家。

可惜,这么优秀的精英,偏偏不相信科学。西方左翼具有两面性,既有崇尚科技、理性主义的一面(体现在硅谷),也有反现代化、反工业文明的一面。“现代都市节奏快,太浮躁了,从前书信慢”“不是人使用科技,而是科技奴役了人类”这类杞人忧天论调,在自由派阵营从没断过。

从1960年代的嬉皮士运动以来,左翼青年们就沉迷于怪异灵性的新思想,白人热衷于禅宗、萨满、神智学等灵性文化,反抗正统的美式价值观。

哈佛大学助理教授阿尔佩特放着现代舒适生活不要,跑去印度的深山老林,跟僧侣学习冥想,有天他悟道了,四大皆空了,写了本书《活在当下》,热销两百万册,嬉皮士。

鱼龙混杂的新兴亚文化里,伪科学混了进来。东方的神秘主义,再搭配西方本土的人智学等伪科学,造就了反智愚蠢的大发展、大繁荣。山达基教和曼森家族,都有亚文化根源。杀人狂魔兼邪教教主查尔斯·曼森(CharlesMan-son)在左翼重镇旧金山活动,混得风生水起,他弹着吉他民谣,吸引了一大批嬉皮士男女。

曼森本人也是个Cult亚文化爱好者,他的哲学来源于罗伯特·海因莱因的科幻小说,披头士的歌词,《启示录》文学。而海因莱因研究过黑魔法、超自然力量,披头士乐队则是印度宗教的狂热粉丝,乐队主唱们还跑去印度,拜谒冥想师玛哈士,跟随修行两个月。

在充斥怪力乱神的左翼运动里,嬉皮士生病了,不去正规医院,而是捣鼓素食主义疗法,其愚蠢程度不亚于,相信“中医好,西医好,中西结合效果更好”的中国老农民。

嬉皮士的后裔们,至今仍然迷信纯天然,对人工科学产品怀有不寻常的质疑。2012年纽约的白领们流行生牛乳运动(rawmilkmovement),食用未消毒未经加工处理的乳制品。

时髦人士用上东区的中产精英口吻说,生牛乳纯天然,更健康,还更美味哟。米其林星级餐厅的厨师丹尼尔·帕特森(DanielPatterson)使用生牛乳制作奶油冻和无蛋冰淇淋,因为他相信:巴氏杀菌去除了馥郁芳香。

华盛顿疾控中心忧心忡忡地进行科普,生牛乳制品比巴氏杀菌产品更有可能导致食源性疾病。一位食品和药品管理局的专家直言不讳地表示,消费生牛乳相当于用左轮手枪玩俄罗斯轮盘赌。中产们当然没有听从专家建议,他们连传染病都不怕,疫苗都不打,还怕吃不健康食品?

自由派的反科学立场,一根支柱是推崇自然的嬉皮士精神,另一根支柱是后现代理论。学院派精英,大胆地质疑科学的根基,宣称理性主义有害无益。根据他们的理论,疯子、精神疾病患者是智者,正常人才是傻瓜,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最大的疯人院,理性主义只是权位压迫者手中的工具。

在对待科学的态度上,普通人至多愚昧无知,而知识分子则能够颠倒黑白,用后现代各种大词,编造出深奥的反智主义论调,而且能受到热捧,获得众星捧月的待遇。米歇尔·福柯、让·鲍德里亚等理论家,成为精英阶层的明星人物。

在后现代理论天花乱坠的话术表层下,掩盖了犬儒本质。鲍德里亚等大师深奥晦涩的话,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专家没有比较正确,专家只是比较有权力。捍卫科学精神,就是在帮权力说话、就是反民主;而指出非专业的错误,则是歧视压迫、知识傲慢。

后现代主义极度警惕科学权威,到了神经质的程度,任何“定于一尊”的科学定律或学说都可能是权力的产物。嬉皮士在医学的反智主义态度,推崇各路野路子疗法,也正是出于反制度的激进心态。左派抨击医药业大公司,认为医药行业被既得利益集团把持了。

后现代学术带头人开宗立派后,徒子徒孙们开辟下去,给怪力乱神的伪科学翻案。有的人给民科飞碟研究翻案,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纽约—霍巴特和威廉史密斯学院终身讲席正教授乔迪·迪安(JodiDean),撰书《外星人在美国:从外太空到网络空间的阴谋论文化》,告诉大家放下偏见,正视UFO研究,要相信UFO目击和外星人绑架事件的真实度。

有的人为宗教狂热翻案,哥伦比亚大学历史学和科学社会学教授史蒂夫·富勒(SteveFuller),表示科学探究和宗教信仰并没有什么区别,不存在谁优谁劣。斯坦福大学人类学家塔尼娅·鲁尔曼,在灵恩派群体中度过4年时光,这个教派在今日基督教体系里属于最保守、最拒绝科学的一支。鲁尔曼承认并赞许,灵恩派也有许多优点。

后现代理论家们喋喋不休宣讲,政府和大公司使用科学来实行压迫统治,史蒂夫·富勒,表示“科学总是有被某类——让我直言不讳地说吧——自我延续的精英统治的……趋势”。

科学是统治阶级的工具,这种逻辑演变到最后,达尔文进化论也是制度性压迫的一部分,所以神创论是合理的。富勒参加了一次教科书审判,为基督教保守派的神创论辩护,极左和极右完成了奇异的合流。

2005年宾夕法尼亚州的一所学校,捍卫科学精神的家长们提出,要求将智慧设计论(神创论的一个高阶版本,引入了现代生物学的一些内容,但本质上仍是反科学的)从孩子们的高中生物课程中移除。

教科书纷争升级,上法院诉讼,富勒作为学校董事会的专家证人出庭做证。他在法庭上说,智慧设计论并不是具有内在的宗教性质,而其“对超自然主义的信奉并不会使它变得不科学”。智慧设计论背后的伪科学神创论者并不是反科学的,他们只是反体制。

近年来,左翼的反智运动还搭上种族主义批判的顺风车,把科学精神打为白人至上主义。前段时间,俄勒冈州教育厅计划实行“民族数学”(ethnomathe-matics),照顾黑人、拉丁裔及其他少数族裔学生。

俄勒冈教育界提倡政治挂帅,拆除数学中的种族主义,批判了“数学是纯客观的”错误传统观点,数学是有阶级、种族压迫属性的。按照数学公平之路的新教纲,教师结束“只有一个正确答案”的做法,指出至少两个答案,可以解决某一个问题,鼓励学生多元化思考。

左翼自由派信心满满地表示,新教纲“有助于教师学会使用关键工具,制定相应的策略以提高的公平结果,更好的参与社区建设的实践”。按照他们的观点,科学教育首要目的不是求知,而是为了更“公平”的政治理想。

北美许多州降低教学难度,初中学校把物理、化学、生物课程综合成了一门大杂烩“科学”课,既杂乱又缺乏专业深度。一代又一代的公民,在不负责任的教育体系里成长,美国人的科学素养远远低于其他发达国家。

新冠疫情,对民主党而言似乎是机遇。他们紧紧抓住科学旗帜,与内部长久以来的反疫苗运动做了切割,掩盖以往反科学的黑历史,竭尽全力把反智主义的名分加在对手头上。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启蒙派知识分子津津乐道于批判本民族的反智现象,他们整天皱着眉头,作忧国忧民状:民间撒醋消灭病毒,太愚昧了,互联网谣言贴WiFi影响怀孕,太愚昧了。

当大洋彼岸出现同样的反智现象,美国的老百姓同样没有科学常识。启蒙派一时不知所措,宛如中了晴天霹雳。为了圆场,他们手忙脚乱地寻找原因。出版界接连引入《反智时代:谎言中的美国文化》《美国生活中的反智主义》,然而这些书存有研究空白,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自由派群体的反科学现象,反过来思考,这正是此类书籍在国内知识圈流传开来的原因,中国知识分子带有成见地坚信,右翼保守派是美国唯一的反智主义者。《专家之死》超然于党派立场,既指出基督教福音派等右翼群体的谬误,也指出左翼的谬误,在学界普遍左倾化的今天,实属极其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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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编辑:王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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