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都城·大同记忆(5)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一个城市的兴衰总有其内在的根据,海运的发展为海滨港口带来了机遇,长江水道的通航使沿江城市得以繁荣;资源的枯竭导致资源型城市的衰落,高速铁路的开通又会影响城市的地理分布,等等。从宏观大历史的角度看,大同经历了古都、煤都、绿都三个阶段,也构成了今天大同的三大特征。
在中华民族的形成和中华文化的发展道路上,大同是重要的里程碑。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她在历史上成为边塞重镇,边境游牧民族的兴起又让她成为中心城市,成了北魏首都、辽金陪都。
选择都城位置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国运的兴衰,因此历代王朝对于都城的选择都是极为慎重的。一般要考虑、自然条件、经济交通状况、军事需要等因素。其中,前两项决定城市兴起、选址的大的范围、区域(area),后两项决定城市的具体位置(position)。
鲜卑皇室在建都问题上也不遑多让,他们充分采纳了归附汉臣的建议,多重考量,综合权衡后决定定都平城(今大同)。他们没有选择代国旧都盛乐(今和林格尔)和物质基础条件更好的邺城,充分反映了当政者的智慧和战略眼光:
北魏建国初期的核心领土为阴山以南到雁门关以北的“敕勒川+雁北”地区,大同处在中心,且扼守一条通向内蒙古高原的通道。向南可以问鼎中原,北面有阴山可做屏障。
北魏时期的大同即是农牧交错地区,而且水草肥美,可耕可牧。史载,这里古木参天,山青水碧,湖泽相间。仅以桑干河为例,其流域内有东湖、南池、平湖等四五个湖泊。
当时鲜卑族的生产生活还以畜牧和狩猎为主,拥有大量牲畜财产。“统幽都之北,广漠之野,畜牧迁徙,射猎为业。”他们更适合生活在草原地区。桑干河以北的开阔地区适合建设苑囿和牧场,是南下方向所能找到的最后一块草原,是统治中原又不失草原习性的最佳位置。
北魏前身代国设有南都和北都,南都是平城(今大同),北都是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并且,拓跋氏从西晋朝廷那里得到了代王和大单于的封号。从巩固对中原统治的角度,平城比盛乐更合适定都;在定都平城以前,拓跋鲜卑部落已经在雁北地区定居了39年,用现代语言来说就是老区群众基础较好。
鲜卑人的主要力量在内蒙古高原东南部,定都大同既远离与南朝征战前沿,又可以背靠经营了两个世纪的大本营。
北魏的核心力量,是以拓跋部为首联合诸多部族而形成的集团,他们虽然能征善战,但相比中原地区人口较少,若贸然从草原南下深入到中原腹地,既会暴露自己的虚实,容易与汉族豪强产生矛盾,更会引起鲜卑内部的抵触和不满。
依照现在的的评价体系,大同悠久的建都史,丰富的文物古迹资源,较为完整的古城保存,千年未变的里坊棋盘式城市格局,使得大同与西安、南京、北京等城市一道成为古都界里的“C9联盟”。
1952年,文化部主持了全国各地的古建筑调查研究,雁北古建筑勘察组在勘察报告中评价:“大同保存下来的古迹、文物非常多,可以说是国内屈指可数的保存古迹文物最丰富的城市之一。”
1982年2月,大同与北京、承德等城市一起被国务院批准为全国第一批历史文化名城。据参与起草全国第一批历史文化名城文件的罗哲文先生(梁思成、林徽因夫妇的嫡传)介绍,大同之所以入选是因为做过“南北对峙时期王朝的帝都”,“这些帝都的特点同样也是规模宏大,保存的古建筑和文物史迹、历史文化传统非常丰富”。
人类过去250年的经济增长,是三次工业的结果。第一次工业大约从1760年始持续到1840年,最显著的标志是蒸汽机的发明、以及铁和钢的应用,推动了农耕时代向工业时代的进步,结束了人类对畜力、风力和水力的由来已久的依赖。
第二次工业大约从1860年始持续至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其标志是电力和内燃机的发明和应用,直接将人类带入电气化时代;第三次工业大约从上世纪50年始直到现在,其标志是计算机、互联网、大数据及其对既有工业的改造和提升。
当前,第三次工业正方兴未艾、如火如荼。在第一、第二次工业中,煤炭发挥了重要的支撑性作用,不仅蒸汽机需要燃烧大量的煤,炼铁炼钢也需要大量的煤,火力发电更是需要以优质动力煤为燃料。所以,煤炭被称为工业的粮食。
时光流转到近代,当中华文明的地理版图基本确立,中华民族大家庭大杂居小聚居局面形成时,大同特殊的军事地位衰落了。但与此同时,大同因为煤幸运地获得了自身发展的第二级火箭。
大同与乌克兰顿巴斯、德国鲁尔并列为世界三大煤都,“中国煤都”之名享誉世界。大同煤田不仅储量大,而且品位较高,以优质动力煤为主,被称为“世界动力煤细粮”。
大同煤田位于山西省北部,跨大同、怀仁、山阴、左云、右玉等五市县,面积约1828平方公里,已探明储量700多亿吨。原先开采的侏罗纪煤系,具有热量高(一般的煤每公斤发热量只有5000-6000大卡,大同侏罗纪煤每公斤发热量可达8000大卡),灰分低,硫、磷等杂质少,挥发分含量高的特点,易点燃,且宜于制煤气,是加工转化成煤化工产品的好原料。
此外,大同煤田还具有优越的开采条件:煤层离地表近,建井快、投资少;煤层斜度小,便于机械开采;顶板坚硬,瓦斯量少;地下水少。
大同煤炭开采已有上千年历史。右玉县汉代古城遗址曾出土汉代遗物汉砖、汉瓦、陶壶、五铢钱、煤块。在椁基周围发现了积石积炭(古代贵族下葬时用石块将墓室包裹以防盗,用木炭将墓室包裹以去氧、防潮)。这说明汉代大同煤炭已得到开采发掘。
郦道元《水经注》有“火井”和“风穴”的记载,据专家考证,郦道元所说的“火井”是煤层自燃现象,“风穴”是人工开凿的煤窑的进风洞口。说明北魏时期,大同地区的煤炭开采已经能运用副井通风技术了。
辽金以后,大同煤炭有了商业性开采的记载。元代,大同煤炭业开采规模进一步扩大,已在全国占有重要地位。官府开始对煤炭征税。据《元史•食货志》记载,元天历元年(1328),大同路的煤炭课税约占全国的5%,位居榜首。
明清时期,煤炭成为冶炼业的主要燃料,促进了冶炼业的发展。宋应星所著《天工开物》中说,明代炼铁所用燃料煤炭占70%,木炭占30%。大同的煤炭已经成为当地经济的支柱产业。
20世纪初,开始采用近代采煤技术。1937年9月13日,日军侵占大同。日本侵占大同的八年间,共掠夺煤炭1400万吨。掠夺性的开采使大同矿山遭到严重破坏,更有6万多名矿工葬身煤海,给大同留下了一个个累累白骨的“万人坑”。
大同煤炭名闻遐迩。从前,北京、天津一带的煤商都用“口泉大块”作为招徕顾客的商标。新中国成立以来,大同累计为国家贡献优质动力煤30多亿吨、贡献超过3000亿千瓦时电能。
在巅峰时期,大同曾经供给了全国十分之一的煤炭。年外运量超过6500万吨,居全国之首。欧、亚、美洲20多个国家和地区进口大同煤。A股两大上市公司大同煤业、大秦铁路,都与这座城市有关。大秦线从这里开始延伸至秦皇岛,承担着华北、华东地区的保煤保电保供重任。
煤炭产业的野蛮生长给大同赋予荣耀的同时,也让大同人付出了代价:一是“一煤独大”对其他产业产生了虹吸效应和挤出效应,导致非煤产业得不到充分发展;二是环境持续恶化,“大同—煤都—脏乱差—空气糟糕”,雾霾成了大同当年的心头之痛。三是城市建设滞后。
上世纪十年代,大同地区到处都是煤的身影:路上随处可见疾驰而过的拉煤车,空气里风沙混着煤灰,路面上是煤车碾压成的大坑;路边和百姓院落里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煤堆;煤炭就地转化的火力发电、炼制焦炭,平房住户燃煤取暖等。大同地区多风沙,每逢刮风,漫天黑沙就飞舞在墙头、屋顶、树梢上;一到雨天,煤灰混合着雨水,成了泥泞。凡此种种,加之污染防治措施不到位,加重了空气污染。
“云冈大佛遮黑纱,城市处处脏乱差。”因为空气脏,再爱美的大同人,对浅颜色的衣服也得敬而远之。“那个时候,大同做服装这行的都知道,夏天不能卖白衬衣,冬天不能卖白棉衣”。
进入新世纪,全国城市“污染榜”上,大同常年“榜上有名”。2003年到2005年,大同连续3年进入全国污染最严重城市之列。2005年,在国家环保总局公布的,全国113个重点监控城市大气污染综合指数排名榜上,大同位列倒数第三。
2009年,大同的空气质量状况已有大幅改观,但当年的大同市蓝天碧水工程攻坚战暨环保工作目标,还只是退出全国113个重点考核城市的后35位。
历史上的大同地区是个河流纵横,湖泊遍地,森林茂密,山青水秀的好地方。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曾详细记载了魏都大同城的环境状况。在《云中郡志》中还记载着大同景物“滴翠流霞,川原欲媚。坡草茂盛,群羊点缀。……挹其芳澜,郁葱可冷。”
北魏曾于天兴二年凿渠引武周川水注之苑中,“疏为三沟,分流宫城内外”。还先后在鹿苑和平城内开挖了鸿雁池、东西鱼池、天渊池,开凿了城南渠,在房山脚下修建了泉池。当时的平城,山环水绕,弱柳荫街,长塘曲池,不让江南。
那么,明代以后,“百里并无梨枣树,三春哪得桃杏花”的景象是怎么来的?明王家屏眼中的苦寒之地又是怎么形成的?历史记载主要源于天灾和人祸。
一是地震。大同历史上地震多发,7级以上的地震有两次,明天启六年(1626年)发生在灵丘、广灵一带的7级地震,使广灵水神堂的水位明显下降,壶流河水因之骤减。
二是战乱。大同历史上刀光剑影,战乱频仍,民生大事尚且无法料理,造林绿化更是奢望。边界放火烧荒是作为明代的“国策”贯彻的,而且要求严格执行。烧荒的范围是境外三百里至五百里,凡在此范围内的“野草林木”,务必焚烧尽绝,实施结果还要造册表缴以凭查照。这个政策实施的结果是内外长城一线二三百里的野草林木被毁于一旦。
三是煤炭开采。上千年的煤炭开发利用史,使得地下水和植被遭到了极大的破坏,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大同生态环境的恶化。上世纪50年代,山西省副省长刘开基有首出了名的打油诗,生动描述了当时的空气状况:“来到大同府,每天能吃二两土,今天没吃上,明天还能补。”大同数来宝也有一句描写当时空气的快板词:“天不下雨下煤面儿”。
今天,我们进入了一个追求低碳经济、绿色发展的新时代,新时代以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为标志。人类的发展更多地依靠人力资源和科技创新,减少了对物质的消耗。
由此,大同的转型发展也被提上议事日程:一是“一煤独大”的畸形产业结构亟待改变;二是生态环保倒逼形成巨大压力。这两股压力同频共振,迫使大同摆脱“煤炭依赖”,实现“资源型经济转型”。撕下“黑标签”,换成“绿名片”,背着“黑锅”的大同迎难而上、负重前行。以能源、对外开放、文旅振兴、绿色发展为内涵的转型之路使大同变成了绿色之都。这里的绿,包括天蓝、地绿、水清在内的全方位的生态指标。
接力种树是大同人民数十年的良好传统,近年来,大同又掀起“守护大同蓝,再造大同绿”的热潮。增加投入,恢复植被和森林,不断扩大城市绿化面积,建设城市隔离带和城市湿地公园;高标准、高质量推进京津风沙源治理、退耕还林还草、荒山绿化等生态建设和治理工程。
如今的大同,从荒山到平川,从城市到农村,被一片片染绿,呈现出“城在绿中,人在园中”的美好和谐景象。夏季,您若穿行在大同古长城旅游1号公路上,可见满目葱翠、可闻林涛滚滚。绿化覆盖率以年均近2个百分点的速度增长,2018年,全市的森林覆盖率达到了23.8%。现在,大同境内30万亩的森林公园有两处,实现了“环村有林、街道有树、庭院有果、推窗见绿、出门见林”的目标。这些绿色工程成了改善生态环境、防风固沙的屏障。
坚持恢复自然植被和森林,有效地降低城市的温室效应,提升空气自净能力。大同在80年代初每年沙尘天气100天以上,如今黄沙漫天的景象已不多见。降雨量从原来的300毫米增长到400毫米,生态小气候逐步形成,生物多样性也逐步恢复。
大同主动应对空气污染的严峻挑战,打响了“控煤、治气、管车、抑尘、减排、治企、预警、取缔‘土小’”的“蓝天保卫战”。市内九大电厂全部实现超低排放改造;以古城拆迁改造为契机,将城区集中供暖率提高到99%以上;调整产业结构,优化能源构成,深度推进工业节能减排。调整能源消费结构,推广使用环保型煤。
蓝天碧如洗,清风拂人面。“大同蓝”,已经成为大同市生态环境的金字招牌。2012年空气质量二级以上天数达到349天,2013年322天,近几年,大同几乎保持了空气质量二级以上天数300天左右的记录。大同人惊喜地在统计数据中发现,自己的家乡全年空气质量竟然排名全省第一。大同也被评为国家园林城市、美丽山水城市。
接下来,大同将更加重视打造“大同蓝”这一品牌,挖掘区位优势,吸引京津及更多地区的朋友前来大同“躲避雾霾”。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会有更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呼吸着洁净的空气,徜徉在文韵流芳的大同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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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王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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