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年前活跃在抚顺龙凤矿采煤一线的女子采煤队
看到这幅国画,不由我想起一件事儿。好几十年了,却还在我的脑海中有着很深的印象。这幅国画看起来是画的一个南方的女青年,头上戴的矿工帽还是柳条编的,身前的植物好像是芭蕉,这种植物在北方是没有的,难不成南方有女工下井?画中的人物,面带微笑,充满了喜悦和信心,就要去几百米的井下去迎接艰苦的考验。这幅画在当时轰动画界,不单单是画出了煤矿的生活,更画出来前所未有的一件新生事物。有女人下井采煤的吗?干过煤矿的人心里都划个魂儿。
女同志下井,以前也听说过。我有一个同学,下乡的时候比我早回城一年,1971年顶替她父亲的号头回城的,分配到老虎台矿,她给我们来信说,还没正式分配工作。她说,要先到井验生活两个月,同学们感到惊诧,老乡们更感到不可思议:“哪有老娘们儿下井的(他们管大点儿岁数的女人统统叫老娘们儿,就为这一称呼,我们刚下乡的时候,女同学还以小将的身份,义正辞严地跟队里提出声明,我们是女知识青年,不是老娘们儿),老娘们儿下井不吉利,会带来灾难的” ,这一论调好像传了不知多少年,在我们下乡的时候也得到了证明。1970年搞“农业学大寨”,要引水上山,在距山坡一里多地的地方打一口深井,“老娘们儿”只能在地面上干一些粗活,比如抬石头、和水泥、搬木头等,不许她们进入井坑一步。等到井底见了水,开始砌井筒的时候,井的周围有临时搭建的栅栏,木杆上绑着红布条,更不许她们靠前。就连我们的女知青想看看井是怎么砌的好奇心,都在严厉的呵斥下,而烟消云散。问究竟是为什么,回答只有一句话,女人下井不吉利,究竟怎么不吉利,没人正面回答,不知是不好回答,还是不想回答。后来偷偷地打听一下,回答是,女人身上不干净。怎么不干净?你咋那么笨呢!不干净就是不干净。后来知道了,是女人生理周期的问题。是不是呢?不知道,这个问题问谁呢?老乡们认为甭管大井小井都是井,小井和大井是一回事儿,就是女人不能下井,反正女人下井就是不吉利,对女人下井嗤之以鼻。村里有两口井曾经因为有女人有意或无意掉进去而淘了又淘。有一口彻底填死了,是因为有一个想不开的老娘们儿投井自尽,整得一提起就膈应,干脆填死。还有一口是我们的女同学在冬天打水的时候,脚下一滑,掉了进去,在水里泡了半个小时,而彻底淘了一遍。真是不惜财力、物力、人力。总之,老乡们一提起女人下井这件事儿,就感到不吉利,说的我们对此也懵懵懂懂,不知道对们还是不对。我们很担心下井的女同学的安危,不时地写信问候她的情况。一不来信,我们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好在没什么别的情况,两个月后,她重新分配了工作。
:“一九七五年,龙凤矿团委在矿党委和有关部门的支持帮助下,为了提高井下釆掘青年工的形象,也体现男女都一样的理念,成立了龙凤矿女青年釆煤班。女青年来自本矿多个单位,大部分都是共青团员。女青年釆煤班由所在釆煤区队为其配备了几名思想好、有较丰富的生产经验,帮助女青年学习掌握釆煤枝能,负责女青年的人身安全。当时在抚顺矿务局、甚至全国都是少见的。
团委向全矿的女青年发出号召,也要组织一支女子采煤队。听到这一消息,全矿的适龄女青年蜂拥报名,一时间,矿团委门庭若市,都想参加这个采煤队。经过初选,有40多名女同志报名参加。为了使采煤队更具战斗力,按照年轻、没结婚、身体好、要求进步等几个条件,经过再次筛选,有10名女同志成了首批队员,团委王开香(女)亲自参加。有个叫缐某某的,是学校毕业后分配到矿里的,在矿办室工作,个子不高,假小子性格,快人快语,干起事儿来嘁哩喀喳,又经常下井支援采煤,对井下比较熟悉,被推选为队长。
这个采煤队一成立,当时众说纷纭。当然还是那套嗑“什么女人下井不吉利”、“女人下井会带来灾星”等等。说句实在话,井下不缺几个女人下井,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还是胆量,抑或是女同志的生理条件,都不太适合女人下井。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一帮女人下井和老爷们一起挤大罐、一起坐人车,说话都不方便,想唠点儿带荤腥的嗑都不行。也有的说,在井下想拉屎、撒尿都不方便,得走出去二里地。还有的说一帮老娘们儿下井走道慢、换衣服慢、胆还小、怎么照顾她们,不管吧不够意思,管吧没那些功夫,这不是给我们添乱吗?反正都一个意思,就是别扯那些没用的,公鸡打鸣,母鸡抱窝,各有分工,该干啥就干啥得了,一帮老娘们在眼前晃悠,闹心!兔子如果能驾辕,谁还养活儿马子!?
但闹心归闹心,议论归议论,女子采煤队还是在一片议论声中成立了,并且自己单独包掌子,不和别人掺乎。她们到了采煤三区107队,包了一个掌子。这些女同志大都20多岁,最大的也不过28岁,有的有了对象,有的还没谈恋爱。有的父亲、哥哥就是采煤工,有的还是工亡子女,其中的几位我还比较熟悉。就拿小X来说吧,她的对象就是采煤的,和我是老邻居,也是下乡回来的,分配到采煤区。家里爷几个都是矿区的,深知煤矿的凶险,极力反对准儿媳妇下井采煤。小X坚决要参加女子采煤队,两人闹得红过几次脸,但终究没扭过小X,没办法,只能拧着鼻子让小X参加采煤队。两个人不是一个班,整的谈情说爱、压马路的功夫都没有,想见一面都困难。伙计们都拿他开涮:“你这个煤黑子又找了个煤黑子,这时间长了,还能认识你对象不”?
可不是咋地,这些女同志升井和男的一样,除了看身量、个头,听说话还能分辨出男女以外,没个看出来。煤矿工人爱开玩笑,有时候爱用手中的工具敲打一下别人的安全帽,或者拍拍别人的肩膀,或者开一句有点荤味儿的玩笑。有的人就闹个大红脸,被敲打的人就可能是个女人。脸一样的黑,身上一样的埋汰,靴子一样的泥尘密布,步伐一样的疲惫,真分不清公母。“我去,原来是个女的”,急忙道歉,好一顿不好意思。叨咕起来都让伙计大骂一顿:“以后别老拍拍打打地,嘴里都干净点,整不好说你耍流氓”!时间一长,这些女子采煤队的女工也逐渐地熟悉了井下的嗑,到了着急上火的时候,也冒点儿粗话,也骂娘,也高声大嗓地喊叫,没这两下子就难以在井下工作。
我还认识一位女士,比一般的女同志要壮实,有点儿五大三粗的。由于也在机关工作,打交道的时候较多,比较熟。有时候见面唠嗑的时候,也冒黑话。也许在采煤那个枯燥、险恶的环境里,没点儿野性的东西还真难打发时光。她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他妈的,采煤并不累,就是故障多,不是皮带不转,就是溜子断,我X,急的屁滚尿流的”!这哪像女人说的话,都不敢接茬。
你还别说,就是这帮像爷们似的女人,就还真的干出了名堂。她们自己包的掌子还真就不照老爷们儿的掌子差,无论质量还是产量,都不分上下,出勤率比男工还高。107队的队长常常用她们的例子来刺激男工:“看看你们那个熊样,连老娘们儿都不如,上个班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们睁开眼睛看看,人家女采煤的,一天都不耽误,还有点儿脸没,叫熊瞎子舔了”?为了提高产量,队长还有意让男工和女工合作,男工都爱在女工面前表现、显大眼,把累活全包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句话在这里充分地体现出来了,天天超产。
1978年我借调到矿团委后,王开香给我讲了她们女子采煤队的故事:当初下井的时候也不容易,从换衣服开始,就是一道关,男的都是光不出溜的穿工作服,女同志内衣穿的要比男同志多,还要用一顶布帽子把头发包住,到掌子热呀。你想想带着工具,要顶着淋水走几百米的皮带道,连泥带水,坑坑洼洼,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再爬上几十米的溜子道,再钻进狭小的煤掌子,那汗把衣服都湿透了。刚开始的时候,用电钻打眼,好几个人都推不动,累得跟头把式地,有几次叫电钻“别”得(遇到硬煤层,电钻就会产生一种扭力),胳膊都要拧断了,有时候哭的心都有。有没有要打退堂鼓的?怎么没有,但还是靠着当初报名时候自己的决心和毅力挺了下来,后来就逐渐地适应了,也掌握了一些窍门。女同志事多,有泼尿也要跑老远,还要会伴儿去,有的来了生理周期,更麻烦。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升井洗澡、那头发左一遍右一遍的洗,怎么也洗不干净(那时候没有什么洗发膏、洗发液,就是肥皂)。换衣服也比男的时间长,还得涂涂抹抹,但怎么整也像个熊猫似的,老大一个黑眼圈。再一个女的胆小,看见井下的耗子、蟑螂吓得连哭带嚎地(井下的蟑螂太大,大的有二寸多长,还会飞),挺操心的。
井下的工作经验告诉我,她们的确克服了男人没有经过的困难,克服了男人没有经历过的心理和生理的障碍,开创了没有女人下井的先河,我打心眼里敬佩她们!两年以后,可能是上级有令,不再让女工下井采煤了,这支女子采煤队就解散了。从此,在坐罐、坐人车的时候,再也看不见她们俏丽的身影,再也听不到她们银铃般的声音了,好像缺了点儿什么。
很可惜的是,她们一些曾经的故事都随着龙凤矿的破产而流失,一些老队员算起来都到了奶奶或姥姥的年纪,无情的岁月把她们淹没在历史的烟云里。
我曾经想重访当年女子采煤队的姑娘们,但现在都不知道她们身在何处,与我相熟的几位,也不知下落。她们曾经的美丽和青春,也随着岁月的流淌而不再,但她们的故事我还没有忘记。
算起来当年的那些姑娘们现在都到了当奶奶或姥姥的年龄了,美丽的姑娘们,你们还都好吧?龙凤矿不会忘了你们,高聳的井架不会忘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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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王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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