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报道：内陆第一核电站争夺战

　　2008年6月6日下午3时，湖北核电有限公司在武汉正式揭牌。这标志着咸宁大畈核电项目的前期准备工作正式启动。

　　大畈核电站站址位于咸宁市通山县城东北的大畈镇狮子岩，地处富水水库中段北岸，距通山县城20公里，距武汉市100公里。由中国广东核电集团和湖北能源集团共同出资，其中中广核控股60％。

　　从107国道通往大畈的核电专用公路已经完成20公里，这条公路花费了湖北省和咸宁市8000万元。由于天气影响，这条全长27公里的公路上只有一座下杨桥还没有完工。在大畈镇，施工进场道路也在紧张施工中。

　　早在今年3月，湖北省就已经高调宣布，内陆第一座核电站将于7月份在大畈开工，所有的工作正围绕这一时间要求紧张进行。如果一切顺利，移民安置工作将在9、10月份结束。通山县委曾国平说，“要像1949年迎接解放军一样迎接核电建设大军。”

　　中国核工业集团公司、华润集团华润电力控股有限公司、中国长江三峡工程开发总公司、湖南湘投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共同投资的湖南桃花江核电项目位于益阳市桃江县沾溪乡荷叶山。通往沾溪乡荷叶山桃花江核电站的公路刚开工建设，场区征地拆迁安置工作刚刚起步，正在按照7月15日场区建设开工做准备。

　　尽管看起来比咸宁要落后不少，但益阳方面仍提出，要“力争桃花江核电项目在2010年获得国家核准，成为内陆第一座核电站”。

　　在今年全国“”期间，时任国家发改委副主任的张国宝曾表示，国家已允许内陆地区的湖南、湖北、江西三省以三代核电技术为基础研究建设核电站的前期准备。

　　对于中国核电来说，湘、鄂、赣三省同时获准开展核电站的前期工作是标志性的。原国家计委核电办副主任、国家核电技术公司专家委员会委员汤紫德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说，目前已经有21个省份提出要上马核电项目，其中多数是内陆省份，而且多数已经努力了十年以上。

　　但到目前为止，内陆省份还未有一个核电站开工。中国内陆经济的飞速发展、引进第三代AP1000核电技术以及国内电网的快速发展，使得当年制约内陆核电的因素一个个消失。今年的冰雪灾害，加速了内陆核电站的启动。

　　汤紫德、郁祖盛等国家核电技术公司的专家说，内陆无法像沿海那样找到大量的冷却水源，只有河水、湖水，因此将采用冷却塔，循环利用水，既节省水资源，又保证冷却效果。将来的内陆核电站都会建立大的冷却塔，看起来跟一般的火电厂一样。

　　准确地说，内陆核电厂址的基本要求是地质条件比较稳定、水文气象有保证、人口相对较少。在地质、水源、气象的要求上，内陆核电站与沿海基本一样，但是内陆由于人口相对比较密集，因此需要更多考虑未来的人员搬迁。

　　刘源芳起初在华能公司和武汉水利电力大学得到消息，说国家准备在内陆发展核电，他赶紧回来向县委县政府汇报，提出要争取这个项目。

　　刘源芳是水利局长出身，搞水利当时主要就是跑项目，所以这方面很有经验。他说，最大的感受是求人难，“人家热情也好，不热情也好，欢迎也好，不欢迎也好，我厚着脸皮去求人，我到能源部，到华中能源公司，我给人家倒过开水、扫过地、扛过煤，反正千辛万苦，好话说尽”。

　　贫困县通山每年财政要拿100多万元跑“申报”，每次光接待专家来调查就要花100多万，今年则已经花了150多万。

　　2003年6月，通山县发改委主任宋文虎调任咸宁市核电办副主任，专门从事核电项目的前期准备工作。

　　自1988年湖北核电选址以来，对地质、水文、环境等各项条件的要求非常苛刻，近20年来，邻县黄石的阳新一直没有放弃争取，选址花落谁家，最后成了黄石和咸宁“两兄弟”之间的竞争。

　　2003年9月23日，国家核电设计院一行二十余名专家来到通山现场考察。他们一到现场，看了5分钟就以基岩不完整，当场否定了通山高坑的站址。由于核电项目实行“一票否决”制度，只要有一人提出不同意见，就会导致项目搁浅。

　　听到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傻眼了，宋文虎却灵机一动，想起附近一处狮子岩的地貌符合专家谈到的要求，于是拉着地质专家王旭宏的手就往狮子岩方向跑。由于当地荆棘丛生，所有的人都没有带刀具，宋文虎就抢在专家前面，用身体撞开一条人行小道，硬是把专家带到了狮子岩山顶。功夫不负有心人，王旭宏院士在山顶仔细观看后，认定狮子岩地质条件符合要求。下到山脚，大家才发现宋文虎的衣服早已挂烂，手脚全是血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位专家回到北京后，对站址的水文条件提出了异议，认为“这个水库太危险，万一垮坝了怎么办？”这位专家还打比喻说：“头上顶着一盆水（指通山的郭家垅水库），脚踩一只船（指富水水库），你睡得着吗？”

　　专家前脚离开通山，宋文虎后脚就踏进了京城。他找到了当时跑风电项目时结识的国家发改委的朋友，找到了担心富水垮坝的这位专家，与他据理力争：“通山防万一，其他地方也要防万一，富水水库是长江支流，就是出现万一，影响还小些，若是在长江干流选址，一旦有万一，后果比这更严重！”专家听了这位“门外汉”的几句“内行话”，居然转变了态度。

　　2003年10月底，有一位专家建议在咸宁再找一个核电站站址时，宋文虎就以到其他地方另选站址为名，绕了一道圈又把专家带到了通山，专家最后终于给了一句话：“你们的工作可以继续往前争取。”

　　在“申核”过程中，湖南省及咸宁市核电办撰写的核电站三大报告文稿，资料翔实，规范严谨，受到专家一致好评。为配合专家研读，他们先后提供了数以万计的基础资料信息，印制了精美的画册、光盘，将各项指标全部实现图文化。

　　由于准备工作充分，2005年2月23日，在国家发改委组织的华中三省核电优选会上，大畈核电站获得总分第一名。

　　如果说大畈核电项目跑了一段“马拉松”，那么桃花江核电项目则是才跑了一段“短跑”。2006年3月，就在湖北通山到大畈的核电专用公路开工的时候，湖南还在为岳阳华容的小墨山核电项目奔忙，益阳桃花江核电项目甚至还没有进入湖南省发改委的视野。

　　在1994年，湖南省曾规划发展核电，并组织全省电力专家进行调研，在省内确定了五个厂址，长江边的小墨山最终胜出成为湖南首选厂址，而资江边的桃江和沅江边的桃源则作为备选厂址。

　　到2006年，中电投在小墨山做了五六年的前期工作，终于通过专家评审，将可行性研究报告报到国家发改委。

　　原益阳市发改委主任李渐辉回忆说，就在2006年3月的全国“”期间，当时的桃江县委杨跃涛注意到总理以及相关专家多次提到将“积极发展核电”，他找到核工业第二研究设计院（以下简称核二院）的朋友咨询，看桃江有没有可能搞核电。

　　李渐辉和桃江县委一位跑到长沙向省发改委的分管领导汇报，请求支持。省发改委起初的反应是：桃江简直是在开玩笑，厂址初选的时候就没有进规划，几百个亿的投资八字还没一撇，真是天方夜谭。从全省通盘考虑，省里已经决定支持小墨山，再搞一个桃江项目，那原先做的工作怎么办？

　　省发改委不松口，益阳方面一次又一次地跑长沙，找他们软磨硬泡，并通过方方面面的关系做工作。不到一个月，省发改委终于同意设计院专家去桃江县搞复查。

　　2006年4月，桃花江核电项目开始启动。拿李渐辉的话来说，设计院的专家们到桃江县一看就“一发不可收”了。专家们在桃江除了复查了原来的九峰山厂址外，另外还看了6个厂址，认为都很好，到北京请核二院的专家来看。核二院专家一致说桃江县厂址好，回到北京就向中国核工业集团（中核）领导层汇报。这一汇报将桃江核电项目推上了快车道。

　　当时中核集团正为手中没有成熟的内陆核电厂址而发愁，中广核、中电投都已经在内陆各省做了大量前期工作。得知桃花江厂址不错的消息后，中核马上又自己组织专家到桃江县来踏勘，确认桃花江是国内一流的内陆核电厂址。

　　2006年6月29日，湖南桃花江核电站筹建处正式挂牌。筹建处主任石述澧带了中核集团二十多个人进驻桃江。气象、水文、地质等项目的二十多支队伍同时工作，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完成了所有初步可行性研究专题报告。

　　2007年3月，桃花江核电的《初步可行性研究报告》通过专家评审，湖南省发改委正式向国家发改委进行项目申报。而另一半，中核集团也通过自己的途径将桃花江核电的项目建议书报到了国家发改委。这时候，中核集团利用自己的优势采取了一次大行动。

　　2007年7月11日，中核集团组织系统内的十二名中科院、中国工程院院士级核电专家联名给国务院领导、写信，建议将湖南桃花江核电项目作为内陆核电首批项目在“十一五”末期先行启动。据悉，总理、副总理收到专家们的信后，立即批示国家发改委认真研究。

　　如果说湖北大畈核电项目得到了包括时任湖北省委的俞正声在内的政界的支持，那么，湖南桃花江项目则得到了核电专家们的支持。

　　在确定内陆核电首批项目时，考虑到平衡问题，中央同意三省各搞一个，桃花江不仅赶上了进度，而且在中核集团的努力下，挤掉了小墨山。到此时，湖南和中核集团在桃花江项目的预可行性研究和可行性研究上已经花了七八千万。

　　一年半赶上13年，现在中核集团内部有“桃花江速度”之说，他们提出，要以“桃花江速度”加快核电站建设。

　　今年冰雪灾害之后，湖北、湖南、江西三省之所以获准进行核电前期准备，除了灾情严重之外，还在于这三省前期工作做得早、做得充分。

　　但内陆各省并非没有机会，有资格作为业主建设核电站的中国核工业集团（以下简称中核）、中国广东核电集团公司（以下简称中广核）、中国电力投资集团公司（以下简称中电投）三大集团早已开始“跑马圈地”。

　　中电投似乎是跑马圈地最积极的核电集团。这个至今尚无建成核电项目的集团，原本在内陆核电选址上走在最前面。

　　在安徽，中电投是最早介入的。2003年4月，中电投率先和安徽省政府签订合作协议，并一度希望将“世界首座高温气冷核电站”建在“两弹”元勋邓稼先的故乡——安庆怀宁，但后来这一项目改到了山东。

　　在重庆，2003年中电投也和重庆市签署了合作协议，2007年选定在石佛搞核电，计划列入国家“十二五规划”，但最终未能如愿。

　　在河南，2006年，中电投从南阳市高庄、姚沟和信阳市何家湾3个候选厂址中选定了高庄厂址，并且确定了投融资方案。

　　2003年中电投进入湖南核电领域。湖北核电项目最早也是由中电投操作。但随着国家核电领导小组的决定，这个项目转交给了中广核，双方的交接工作刚完成。

　　现在，中电投除了占据江西一省之外，还有湖南的华容项目。这个项目已经被桃花江项目后来居上取代了。

　　中核直到2006年才开始线日召开“内陆核电厂址资源调查工作会”上表示支持甘肃省建设核电站，并有意斥资入股，但至今还没有明确的选址。

　　2006年7月，中核集团与安徽池州市政府共同签署了安徽吉阳核电项目合作协议，计划在东至境内建设四台核电机组，总投资超过四百亿元。

　　2006年10月，中核和重庆市石柱县签订了核电项目合作协议，确定在四川南充发展核电项目。一个月后，中广核芜湖核电筹建处揭牌，并计划在繁昌境内建设四台100万千瓦核电机组，预计总投资超过460亿元。

　　2006年，中广核准备在常德桃源县选址建厂，规划装机容量为4台百万千瓦压水堆核电机组，总投资约480亿。

　　除了三大集团外，一些非核电投资主体也谋划核电。2008年1月3日，中国华电集团公司在河南洛阳确定了4个备选点，分别是：陆浑水库两个点，小浪底水库和故县水库各一个点。

　　2006年11月13日，大唐湖南华银核电厂初步可行性研究报告审查会在长沙召开，力争在“十一五”末期完成前期工作，在2013年前力争实现核电项目的突破。

　　在外界看来，湖南、湖北、江西三省能够首批获准开展核电站的前期工作就已经取得了胜利。但在三省，却还在为“内陆第一”而展开激烈争夺。“争第一”背后的原因不言自明——内陆核电项目投资大、影响大，投资拉动作用大，早建成早受益，就是当旅游项目，第一也比第二好。

　　核电虽然投资巨大、建设周期较长，但建成之后的运营成本非常低。核原料价格便宜，仅占发电成本的20%左右。一座100万千瓦的燃煤电厂，每年消耗300万吨原煤。平均每天要卸一艘万吨轮或是120节运煤车皮。同等容量的核电厂，每年只需要补充约30吨核燃料，运输费用微不足道。

　　西南电力设计院工程师李恩和说，核电站的回报十分惊人，毛利润率一般都维持在30%以上，远远高于电力行业的平均盈利水平。随着煤电价格的不断上涨、环保要求的日益严格，核电的经济优势将进一步凸显。

　　此外，核电建设在就业、带动相关产业发展等方面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还会带来旅游业和房地产业的发展。秦山核电站原来只是一个小渔村，但现在已经成为闻名的AAAA旅游景区。湖北大畈核电站尚未启动，已经有开发商进驻通山，开始房地产和酒店业开发。

　　国家发改委同意三省开展前期工作的文件这样表述：“同意桃花江、大畈、彭泽列入国家核电发展的规划开展前期工作，待条件成熟时择机开工。”谁的条件好、准备充分，谁就可能第一个开工，这使得三省铆足了劲竞争。

　　早在今年年初全国“”期间，湖北就宣布咸宁大畈核电站将是内陆第一个核电站，并称今年7月就将动工。通山县核电办主任汪祖洪对南方周末记者强调，“大畈是我国内陆第一座核电站”。他说，国务院研究核电问题时，有关领导当时明确了“内陆湖北第一、湖南第二、江西第三”。

　　汪说，湖南要超到湖北之前是不太可能的，因为核电站的前期资料收集分析工作要搞好几年，而且要专家认定，决策非常严谨科学，“我们起步早，前期工作严谨认真，其他地方不如我们快”。

　　但显然，各种媒体关于湖北核电今年7月动工的说法并不准确。汪祖洪虽然也说大畈核电将在7月动工，但他强调，这个动工是“民间说法”，只是现场整理、四通一平，而不是专家所说的“核岛浇注第一罐混凝土”。只有前期工作做完，场区平整，得到国家核安全局严格检查确认批准后，国家发改委才会批准正式动工。

　　汪祖洪将核电建设分为三个阶段，一是申报，二是现场准备，三是建设，他说大畈已经进入现场准备阶段，而湖南还在申报阶段。

　　而李渐辉则坚信湖南桃花江核电站将是内陆第一个核电站。他的理由是，2008年1月国家核电领导小组正式明确内陆地区要规划核电的时候，会议纪要中三个厂址是按照“湖南、湖北、江西”来排序的。

　　李渐辉认为，湖南背靠中核集团这棵大树，条件优越。“中核集团是国家核电建设的主力队伍，有专家队伍，有建设、管理经验和成熟的技术，如果中国内陆第一个核电站不是中核建，又会是谁呢？中电投没有成熟条件，他的专家也要依赖中核集团，中广核实力也没有中核大，只要我们把工作全面做上去，做到位，我们批第一个的可能性就是百分之百。”

　　李渐辉清楚地知道内陆核电已经确定采用第三代核电技术，但他说，湖南如此缺电，等不及第三代技术了，中核集团有成熟的二代加核电技术，正在做国家发改委的工作，希望能同意我们改用二代加技术，这样就可以快一点，争取2009年动工浇注第一罐混凝土，“十二五”末期建成投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湖南、湖北都没有完整地向外界传达2008年初国家核电领导小组会议的内容。

　　有消息说，2008年1月3日上午，副总理主持召开国家核电领导小组会议时曾明确，内陆核电第一家正式动工（核反应堆浇注混凝土）在2013年。

　　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副研究员、核能经济专业委员会副主任薛新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判断：“内陆核电站最早也要在2014年开建，真正投入运营又要几年之后。”

　　在汤紫德等核电专家看来，所谓“今年7月开工”、“明年开工”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这些项目到现在还没有批准，前期工作也没有完成”。

　　汤紫德说：“如果了解我国核电发展的政策就应该清楚，类似湖北、江西、湖南这样的内陆核电项目，最早也要到2012年才能开工建设。”

　　作出这一判断的基本前提是，国家已经明确新上的内陆核电项目必须采用AP1000技术。就在今年4月20日，被称为我国“核电之父”的中科院院士欧阳予在武汉也证实，湖南、湖北、江西的核电项目都将使用第三代核电技术。这项由国家核电技术公司引进自美国西屋电气公司的第三代核电技术，其招标合同去年9月才正式生效。

　　无论第5台机组建在内陆还是沿海，前提是第一号机组工程验证完毕，这至少要到2012年才能结束。一号机组建成之后是否马上就上马内陆核电项目还难以确定，从目前的前期准备来看，沿海的阳江、三门等地前期准备工作要比内陆省份充分得多。照此来看，即使2012年亦未必会启动内陆核电项目工程。

　　郁祖盛说，可以预见的是，2020年之后，中国核电会有飞快的发展。我国到2020年的总发电量大约为13亿到16亿千瓦，如果其中10%是核电，那就意味着有130到160台百万千瓦级机组，中国会成为世界第一核电强国。(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鞠靖、特约撰稿 刘会文，实习生 李林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