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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出九道拐

足球队一天三次训练,下午的课后训练,除了练基本功,往往以赛代练。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李新玲/摄

足球队的孩子排队打饭。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李新玲/摄

足球教练徐召伟和孩子一起做饭。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李新玲/摄

足球教练徐召伟和孩子一起做饭。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李新玲/摄

徐召伟教孩子们踢球。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李新玲/摄

从贵州毕节大方县城到元宝村只有一条山路,不到20公里,窄且陡,最险的地方被当地人称做“九道拐”。依山壁而开凿的盘山路,有连续9个转弯,有的拐弯是180度突然折返换方向,开车转弯时经常要先向后退一点再猛打方向盘转弯。

元宝村没有元宝,2600多人的村子四面环山,从高处向下望,几面的山形像个金元宝,村子就卧在里面。

十来根黄瓜、3斤香菇、1袋口蘑、20多斤土豆,还有尖椒、油麦菜、大蒜,把四五十公斤蔬菜放进车里,徐召伟再装进去两袋20斤的大米、1桶油,后备箱就没什么空间了。胖胖的徐召伟坐进网约车里,车明显地往下一沉。

车里装着元宝小学足球队孩子们一周的伙食。

从县城买菜回学校的路上,徐召伟翻看手机里当天的付款记录,“我们球队10多个住宿孩子每周的饭菜要花1000多元。一罐煤气140元,押金180元,一个月要用掉两罐。”这些钱徐召伟算得很清楚,这几年东拼西凑,他把手机上能用的各种借贷款软件都用上了,每个月倒来倒去。

被“骗”来的徐老师

这条“九道拐”,他走了7年。

2013年,徐召伟被元宝小学校长“骗来”,成为这里的第一位支教老师。之前,这位毕业于新疆石河子大学汉语言文学系的毕业生已经在云南和贵州支教8年。他的网名培尔金特,是戏剧家易卜生塑造的一位用一生追寻生命意义的纨绔子弟的名字。

“来之前,王校长说这里非常缺老师,我当时都到了贵州铜仁的一所乡村小学,听到这种情况后,转身来了元宝。”徐召伟到了之后,发现这里其实已经有10位老师了。

说起这段往事,王光文丝毫不避讳:“徐老师确实是被我‘骗’来的。我看中他为学生做的事。”

元宝小学原来只是一个教学点,2011年当地学校布局调整,才有了“身份证”(学校代码),成为一个一到六年级的完全小学。加上学前班,200多名学生大都是元宝村的,还有附近箐木村的孩子。徐召伟刚来时,教三年级和六年级的两个班的语文。

与很多西部农村无异,这里很多孩子的父母都在外面打工,有的孩子很小的时候,母亲就不辞而别。

“她不要我们了,走了。” 有的孩子说起自己失去妈妈,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也有的孩子会再详细说些家长里短:“外婆觉得我爸爸没钱,让我妈妈去城里找有钱的。”

徐老师知道如何与这些孩子相处。来元宝村后,他不光是上课,课后也都在陪着孩子们。每天早晨他站在学校门口等学生来,放学后送他们回家,在山路上陪他们聊天,给他们读诗,和他们打闹。时不时还要去学生家里和他们的爷爷奶奶聊聊。

孩子们喜欢这个胖胖的老师,下课后常常会有几个人跟着他回到宿舍,好吃的东西放在哪儿,孩子们也一清二楚。

一年半后,他带的班语文成绩平均提高了20分,在全镇十几所小学统考中,三年级拿了第一名,六年级拿了第三名。

他在班里建起了“元宝超市”,从自己的志愿者补贴中拿出钱买来本子、各种造型的笔、大白兔奶糖,还有各种小零食。又在网上找淘宝店印制了“元宝币”,给每类商品标上元宝币价格。谁表现好,就可获得元宝币,来换购需要的东西,还能贷款,不过要在规定的期限内还上,否则就要被罚息。

“让他们学会理财,还要学会信用管理。”看着学生们把得到的元宝币小心翼翼地攒起来,放在口袋里或者笔袋里,攒多了找超市的“经理”买东西,徐召伟感觉自己“很享受这个过程”。

“会骗人”的王校长

“会骗人”的王光文是2009年通过特岗教师考试,分配到元宝小学。用他的话就是,“一来就遭遇了下马威”。

从县城来元宝村那天有雾,山路湿滑,在拐一个弯时,他和摩托车师傅都被甩了出去,带的东西也都散了一地。滚了一身泥的他到了学校一看,没有围墙的学校只有一座破旧的小教学楼,村民的牛羊鸡在操场上乱跑。整个学校除了课本,只有几本课外书,学生的成绩在全镇学校中垫底。

既然来了,就得干好。王光文这个曾经濒临失学,中学、大学一路在别人资助下读完书的农村孩子,知道好的学校会给孩子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他开始了“跑”和“找”。

上完课,王光文就不断到对江镇教育管理中心、大方县教育局找各个部门沟通申请,凭借大学社团活动的经验,“我知道要找能作决定的人。”折腾了几个月,2010年1月,元宝小学终于有了围墙。

2010年4月,老校长退休,22岁的王光文成为全县最年轻的村小校长。

当了校长,他接着跑,学校盖起了一座综合楼;争取到项目支持修建了学生食堂,学生营养午餐有了保证;学校建起了教师周转宿舍……

那段时间,王老师经常上网找各类基金会、机构、企业、爱心人士的联系方式,通过一家基金会,首批2000册图书到了学校,他开始在学校推广阅读。

有了微博,对外联系更方便一些。投影仪、摄像机、乒乓球台、课桌椅、学生校服、体育器械、美术用品,等等,甚至冲水厕所的建设款项都是募集而来。

“农村小学有冲水厕所的很少,可惜我们经常没水。”现在北京一家公司捐赠的教学楼改扩建工程已经开工,新教学楼的一楼将设有卫生间。村子里居民用水是从水源地泵上来的,学校再加压抽过来。把水源地的水直接接过来,是王光文最近的一个目标。

一些设备运来后,需要自己安装,王光文因此练就了很多手艺。

学校没有校长办公室,他来到学校一般就把包放在传达室。除了外出或者在学校里开会,他一般都是在学校修各种东西,拉接电线、固定松动的网线、安装布告栏。一次上下课的定时音乐铃不响了,老师说,“找王校长来,他会修”。

开始以为是喇叭坏了,他赶紧搬出前几年在一个商店买的二手大音箱:“这个音箱就是有点沉,但音质特别好,才花了3000元。”换上后还是不响。他又跑到三楼,鼓捣功放,把上面的灰尘都清理了还是不行。最后才发现,一直在楼外的音响线都老化了,“有7年了,确实得换了。”

教语文的体育老师当上了厨师

徐召伟来了后,不仅教语文,数学、英语、音乐,连体育都教过,还要处理各种大大小小的事,很像王光文的“工友”。

徐召伟是个球迷,会熬夜看球,是罗纳尔多的铁粉。看着男孩子有时找个球瞎踢,他和一位志愿者老师聊天时想到,“为什么不成立个足球队?这些孩子大都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很孤单。足球正是一项集体运动。”

成立足球队的消息一出,几十个孩子来报名。徐召伟让孩子跑步,跑上1000米,选出了首批足球运动员,男孩女孩加起来有30人,最小的9岁,“我就是凭感觉,选速度快的、灵活的,还要不怕吃苦。”

足球队训练开始了,没有场地,就在凸洼不平的土地上踢;没有专业指导,徐召伟找来教学视频,自己一点点领会,反复练习掌握后,再教给学生。当时,学校只有两个旧足球。

2017年春天,王光文通过上海一个公益组织争取到了一块足球人工草坪的项目援建资金。但是这个项目不包括地面的平整硬化。当时王光文在外面开会,正为这事犯愁。徐召伟却打来电话告诉他,已经和村民商量好,在教学楼前平整一块地。大家齐上阵,用几天时间完成了场地平整。学校也因此欠下了十几万元的工程款,直到现在还没还清。

这时,大方县要举办第一届师生体育艺术节,包括足球比赛,足球队一下子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们每天早中晚训练3次,周末和节假日也不休息。徐召伟对孩子说,比别人条件差,就要比别人更努力。

两个月后,元宝小学足球队,包揽了五人制足球赛小学男子组、女子组的冠军,还赢得金球奖2名、金靴奖1名。县里最好的中学立刻发出了邀约,挑选优秀的小运动员到县城读书。

2017年6月,人工草坪建成,虽然只有18×30米,比正规篮球场大不了多少。建成那天,孩子们高兴地躺在上面打滚儿。

这块草坪上还曾举办过一场元宝村最隆重的婚礼。一对志愿者马上就要结束在这里的工作,王光文在网上发起了众筹,筹到了两位新人的父母从山东到贵州的路费。

婚礼那天,徐召伟在手机上搜西式婚礼的视频,指挥孩子们拆掉球网,用山上采来的鲜花把球门装扮成拱门。

这对新人中的男老师又留下来工作了一段时间。

足球队有了,训练场地也有了,让语文老师徐召伟挠头的事更多了:孩子们没有足球鞋和基本的训练器材,两个足球都快踢烂了。

足球队留守儿童多,平时由祖辈照看,这些老人只是给孩子做饭不让他们饿着,不懂得营养搭配。有的孩子离学校很远,最远的要翻两座山,早晚训练也保证不了。

和王光文商量后,徐老师让足球队的孩子们开始住校。住校就要有一日三餐,中午学校有统一营养餐,但早饭晚饭的米、菜从哪里来?

孩子从家里带来了土豆、辣椒、青菜,学校营养午餐厨房腾换下来的一口直径六七十厘米的大锅,成了徐老师的“利器”,他再买来大米、米粉等主食,平时是体育和语文老师,早饭和晚饭之前,徐老师就成了厨师。

开始时,蔬菜都是徐老师用自己的补贴买。之前一直是一个月500元,从2017年起,才涨到了1500元,“我不抽烟不喝酒,在村里生活,钱对我来说没有太大意义。”

但孩子们训练消耗大,必须有肉蛋奶。这次,四处“化缘”的,不再是王光文一个人了,多了徐老师。他们通过微博、微信,把元宝足球队的意愿散发出去,寻找一切能找到的资源。

“我们的孩子穿百家衣、吃百家饭。”徐召伟说,训练用的足球,孩子穿的队服、球鞋都是各界捐来的。

每天下午孩子们训练结束后,他会让孩子们自己轮流排班,到厨房跟他做饭。一般是让孩子们择菜洗菜,学校里没有自来水,男孩子们就到村民的水管处去抬水拎水。在厨房里,他的指令也像在运动场上,简短而清晰:“油麦菜用大盆洗,每个蘑菇切成四块放到盆里,葱切成小段放在一边……”

他会教孩子们拍个黄瓜拌个凉菜,每周包一次饺子,他也敢让孩子们上手试。和面,开始弄得到处都是面粉,两三次后就和得很好了;没有擀面杖,徐老师有办法,“用酒瓶,擀平了就行。”

每个周末,他都会用手机叫网约车去趟县城,一个人买回一周的蔬菜、肉蛋、调料等。

到了冬天,孩子们6点起床时,天还是黑的。跑完步,就会有几个孩子到厨房帮厨,一般是煮米粉。这两年方便真空食品多了起来,米粉、豆制品、肉类,孩子们的伙食丰富了一些,但他知道,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营养搭配很重要。

虽然是在新疆长大,但父母是河南人,饮食上还是老家的习惯。他做的蘑菇炖肉、香干炒韭菜、酸辣土豆丝,孩子们都抢着吃,说给“所有的菜打五星!”

有一天早上他给孩子们做了胡辣汤,里面放的是切碎了的真空包装的牛肉。对于徐老师说的“河南名小吃”,有的孩子不喜欢,有的孩子喝了一碗又一碗。

元宝小学有了知名度,经常有热心人寄来东西。10月中旬的一天,快递送到村口几箱冷冻食品,学校的老师帮着拉回学校,一看是几箱鸡肉鸭肉和龙利鱼块。晚上,徐召伟给孩子们做了蘑菇炖鸡肉,“这个月的饭菜钱都是艺人阿雅捐的,她捐了两个月。”

晚饭后,看着蒸饭托盘里被刮得只剩下几个米粒,徐召伟笑了:“今天菜好吃,米饭都吃光了。”

“让她们未来能有自己的选择”

让徐召伟高兴的是,通过一位在毕节挂职干部的牵线搭桥,广州富力足球俱乐部对口帮扶元宝小学,承担学校足球队所有的训练教学器材,提供远程教学帮助等。支持的也包括孩子们平时吃饭以及外出比赛的费用。

“如果落实,那我们未来3年不用再向外界求助了。”一想起这事,徐召伟就咧开嘴笑,“过去几年太穷了,每个月想着下个月饭费从哪儿来。手机上各种贷款软件用遍了,借这个还那个,拆东墙补西墙。”

经过两三年的训练比赛,徐召伟也慢慢确定了足球队的方向,那就是培养女孩子,“我们这里的男孩在身高上不占优势,女孩子还可以。给男孩提供舞台,给女孩提供机会。”

元宝足球队佳绩不断,在大方县的县级比赛中从来没有败过,全国足球邀请赛甲组拿到了二等奖。

至今,已经有二三十个孩子通过足球走出大山。2018年,足球队中有12名队员,被县重点中学作为体育特长生录取。今年,4名女生被录取到位于遵义的中国足球学院西南分院上学。

10月,元宝足球队又拿个了总冠军。当天,徐召伟发了个朋友圈,9张照片中,排在第一个的是王佳月手捧奖杯那张。这样的奖杯,这个身高不到1.5米的六年级小学生已经捧过好几次了。

好消息接着传来,广东足协的领导观摩了比赛后,选元宝小学5名女队员到广州的足球学校学习,足协将承担她们从小学到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王佳月是其中一个,她从二年级开始踢球,已经是元宝小学的主力。她姐姐因为球踢得好,去了县里最好的中学。

“帮山里的女孩子们打通了一条路。”徐召伟说,“让她们踢球,不一定成为专业足球运动员,但是她们可以走出去。”

“教育给孩子什么?就是让她们未来能有自己的选择。”这个曾经梦想成为诗人的体育老师经常思考教师的价值,“老师对孩子一时的态度,有时会影响他们一生。”

徐召伟选小运动员也有了清晰的标准,一是喜欢足球,二是能吃苦,“任何兴趣都不太可能维持3个月以上,把兴趣转化成能力,过了反感期,还想踢,那就是真的喜欢足球了。”

四年级的张紫妍是准备到广州读书踢球的5个女生中的一个。

她用“好玩”来概括对足球的感受:“喜欢踢球,不踢球一个人没意思。想和同学在一块儿。”

张紫妍的爸爸外出打工,她平时住校,上二年级的妹妹张紫涵很羡慕姐姐,从学前班时就常在足球场外看姐姐踢球。最近,张紫涵也被选进了预备队,放学后和姐姐在操场上一起训练。

换上队服,有点大,她把上衣塞到裤子里,听到别人说:“很帅!”她说,“我也觉得帅!”

不过,足球队刚建起时,支持的家长不多。王佳月的父母还曾要把她带出去上学,她哭着给他们打电话,说就想踢球。

如今已经是主力队员的王佳月有了丰富的比赛经验,还曾被邀请到杭州与中国女足见面。

王佳月的妈妈在县城卖衣服,徐老师给王佳月的妈妈打了很多次电话,请她回村里来签份安全协议。

一天晚自习的时候,佳月的妈妈带着给孩子买的新毛衣和皮鞋,来到了教室。她个子高高的,化着妆,人很漂亮,看到女儿数学卷子上不太高的分数,有点着急,“她自己喜欢踢球,也希望她成绩好,以后比我过得好。”

弄清协议上的内容后,她有点不安,反复对徐老师说,“就是希望她安全。不要利用她们做其他的。”

徐召伟苦笑一下,对这种误解和不理解,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家长开始不支持,现在看到孩子们有了出路,又担心我们会利用孩子。”

当初来贵州时,他没想到能待十几年;来元宝小学时,也只答应待一个学期,结果7年过去了。7年中,徐召伟只回过一次家。

“志愿者补贴太少,没路费;后来有了球队,还要让孩子们抓紧训练。”他说自己也是不愿折腾,在一个地方待着,闲暇时间读读诗,看看球赛,就待下去了。

1980年出生的徐召伟至今还是单身,“错过了就错过了,不去想。也不想谈这个事,没意义。”面对马上跨进的40岁,他不再坚持“不想明天”,“要对自己的未来有个打算了,还有债要还。”

其实7年里,他不是没有离开过。2014年,有一个到广东工作的机会,他离开了学校。在那段时间,一个刚到县城上中学的男孩,和校外一些人混在一起,打群架捅伤了人被判刑。

“心里很难受,如果我还在元宝,平时陪他聊聊天,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现在这个孩子在县城卖手机,徐老师去县城买菜办事,有时会到他那坐坐聊聊天。

在广东的那段时间,他发现自己关注的都是贵州的消息,看贵州的直播,和贵州的博主聊天,“还是放心不下孩子们啊。”

他给王光文打了个电话,说想回学校。

“我说你愿意回来就回来,这就是你的家。”王光文说自己不会客套,知道徐老师是为了孩子们,“这个问题我现在也没直接问过他。算是一种默契吧。”

不到1.7米的个子,200斤的体重,跟着孩子们跑步,徐召伟常常很快就落在最后。训练时,他时不时会坐到一旁的小凳子上。有人劝他去检查一下身体,他会悠悠地说,正式老师才有体检,志愿者没这个待遇。

训练的时候,徐召伟很凶,会大声喊叫。在练习点球的时候,他训一名动作总不到位的队员:“说了多少次助跑还有起脚时,眼睛要看球门,不要看球!你的眼睛看哪儿了!”女孩眼睛里眨起了泪花,他又训:“哭什么,一边站着看别人怎么踢,自己体会!”

但训练结束,他对孩子们很温和,“和孩子们相处,感情是慢慢建立起来的,与他们相处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在云南贵州待了十几年,徐召伟的普通话里已经有了当地的音调。

有时累了,他会一个人找个地方坐一会儿,面对四周的大山,偶尔会情绪失控,“我并不总是他们看到的那样坚强。不是他们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他们。我希望他们快乐。”

瘦校长和胖老师

王光文,很瘦;徐召伟,很胖。这一胖一瘦成了元宝村的“宝”。

2013年,镇里要将王光文调到山下的一所小学,没想到家长们找到镇政府,要求不调走王校长。有的家长直接到学校,请求王光文留下。王光文留下了,他说不能伤了大家的心。

孩子们也最怕听到徐老师要走的消息。徐召伟的父母有一次从新疆来看儿子,他送父母出校门的时候,孩子们以为徐老师要被两位老人带走,追出来哭着喊:“徐老师不要走!”

是那次,他终于说出心里话:“爸妈,我帮助过很多人,有的上了大学,有了很好的未来。我没混日子,你们别怪我。我唯一对不起你们的,就是没有给过你们1分钱。”还有想说的,他哽咽着没有说下去。

也是那次,无数次恳求徐召伟回家的妈妈落泪了:“以后不干涉他了,把娃娃们教好有出息就行。”

2018年,王光文开始鼓动徐召伟申请一些教育奖,可是徐召伟根本就不上心。那段时间王光文每天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催徐老师提交申请,“一是徐老师做得够格;二是我知道徐老师把自己的补贴都用到孩子们身上了,欠了很多钱,如果得奖还能缓解一下。”

徐召伟获奖了。也不出王光文所料,奖金这两年几乎又都用在孩子们身上了。

徐召伟用“朝不保夕的生活”概括过去的几年,一度的梦想是“至少回家不用担心路费”。现在有了富力俱乐部的支持,这一目标近在眼前,他又有了新的苦恼——缺人:“想找个助手,一起做这个事,自己精力有限。现在孩子们需要更专业的指导。”

7年时间过去了,他有时会觉得有点悲哀,在他眼里,最基层的乡村教育没有什么改变,来来往往,十几个志愿支教的老师来了走了。

看着有些公办教师刚来时认真工作,但是一年后,就不再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他恨铁不成钢。对一些面向农村教师的选拔性考试,他更是不理解:“这不是把农村教育抽干吗?”

他思考乡村教育,想到孩子们进到城里要分快慢班,“这不是在分孩子,而是在分老师。乡村教师进城要被选拔。有些学校教快班的老师,在学校里走路都虎虎生威。”

平时,王光文和徐召伟各忙各的,没有太多时间坐下来聊。不过,遇到问题,徐老师会找到王校长直接说清楚。

他说,乡村教育需要王校长这样的人,最大的优点是支持学校老师的各种尝试。但徐召伟对王校长的一些观点并不认同,“我俩的最大分歧就是如何留下志愿者老师。”他提出要给一个自己看中的志愿者一个月3000元的工资,以便能留下这位老师,王校长一直没有明确。

因为县里财政紧张,王光文近几年出差的差旅费都没有报销过。“反正去外地开会、参加论坛,也是我自己想去学习。”不过,让王光文一直不解的是,当地学校电费采用报销制,每月都得拿供电局的交费单子才能报销,这样一来,他每月都得先拿自己的工资垫付学校几千元电费。

为这事反映了很多回也改不了,王光文有自己的办法,学校一停电,他就在朋友圈里晒漆黑的校园。

“当然,我俩最一致的地方就是希望学校好。”徐召伟知道,当年与王光文一起分来的6个人,只剩下另一位老师还在学校。

因为在好几个公益组织群里,今年2月开学前,王光文主动替大方县100多所学校买额温枪。当时是疫情非常时期,防疫物资价格涨了又涨,他费了一番周折,最后总算买到了。

最近一家基金会来考察学校,资助王光文提出的“教师资助计划”,“现在很多机构在做乡村教育的时候,只关注硬件和学生,其实农村教师需要更多支持”。

现在,徐召伟还当着六年级的班主任。晚上,他让足球队的孩子们在自己班教室上晚自习写作业。看谁不好好写作业,他会吼一嗓子,吼完后,开始坐在椅子上碎碎念:“你们得好好学,即使以后不当职业运动员,也要走出去看看,不然你们今后只能去打工,嫁人也只是嫁在周围,走不出这些大山。”

喜欢诗人里尔克的徐召伟最近喜欢上了切斯瓦夫·米沃什,床头放着这位美籍波兰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诗集。他说,不过,有时读几首诗,他脑子又转向了球队,发愁钱不够买肉,孩子们的营养跟不上。

王光文也喜欢诗歌,他常把自己写的诗发到朋友圈。他的二孩是个女儿,有时带到学校来,不会走路时,就在足球场上爬着玩。只会说“拜拜”的小女孩很喜欢让徐召伟抱着,因为这个胖胖的人可以一边抱着她一边踢着脚下的球让她看,逗得她嘎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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